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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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主任您好,我是滨江曙光机器厂的叶满枝,也是咱们省大的毕业生。

    ”“嗯,进来坐吧,刚才欧阳给我打电话,已经介绍了大概的情况。

    ”潘主任拉了把椅子过来,“你说的事,大致行得通。

    学校一直倡导师生参加基层劳动,让科研与生产实践相结合。

    只要学生本人愿意去基层实习,那电讯工程系这边是不会阻拦的。

    ”叶满枝的目光飞速掠过他的办公桌,尽管对方早已动作利落地将东西收了起来,但她还是在稿纸的最上方看到了“检讨”二字。

    她在心里快速权衡着,几秒钟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迅速有了决断后,她再次面向中年男人,微笑道:“潘主任,我冒昧来拜访您,并不单纯是为了借调实习生。

    ”潘主任推了推眼镜,不解道:“那你还有什么事?”“滨江曙光机器厂最近正要成立一间电视机设计室,专门负责电视机的试制工作,目前正在寻找一位有能力也有经验的项目负责人。

    ”叶满枝诚挚发出邀请,“潘主任,您愿意来我们曙光厂担任电视机设计室的主任吗?” 第205章人事调整 潘主任的加入,给曙光厂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正常情况下,曙光厂每年只能接收三四名大学生,像省大系主任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从来不敢奢望。

    可是,自打邀请到了潘主任,叶满枝的眼光越来越高,接连三年往市教委跑,要求接收高校毕业生。

    “叶主任,你怎么又来了?”叶满枝掏了一把松子放到她桌上,笑眯眯道:“孙科长,听说1970届毕业生的分配工作已经启动了,我过来提交一份用人申请。

    ”“你们厂的申请交了也没用。

    前两年已经往曙光厂分配了二十多名大学生,今年不可能再给你们分配了!”叶满枝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咔咔剥着松子。

    “从66年到69年,上级总共给我们厂分配了28名大学生,平均每年才七个人,这就是正常分配的数量呀!”孙科长吃了几颗松子仁,笑睨她一眼说:“正常什么啊!66年和67年所有单位都没分到大学生。

    你们从68年到69年,接收了28人,放在全市都是少见的!”66届和67届毕业生的分配工作延迟了两年。

    曙光厂当年就以“抓革命、促生产”,知识分子要到基层参加劳动为由,从高校调了22名毕业生去曙光厂一边革命,一边参加劳动。

    等到68年国家开始统一分配毕业生的时候,曙光厂向上级打了报告,据说这二十多名毕业生的劳动表现还不错,希望能将他们继续留在基层单位参加劳动。

    当时中央提出的毕业分配原则就是,让毕业生到农村去、到边疆去,面向工矿和基层,与工农群众相结合。

    曙光厂是地处郊区的工厂,有繁重的出口任务,又恰逢那一年三届毕业生一起分配,人数众多。

    所以这22人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再加上去年分配的6名大学生,曙光厂两年分到了28人。

    叶满枝商量道:“孙科长,我们厂的出口创汇任务太重了,现在急需人手。

    你看这样行不?今年再给我们分配7-10人,之后三年我们就不再向上申请用人指标了!”“……”孙科长哭笑不得道,“你这算盘打的可真是……”70届毕业生是1965年考入高校的五年制大学生,基本上就是最后一批参加高考的大学生了。

    叶满枝将申请表往前推了推,“反正我们把申请交上来了,上级单位也要考虑一下我们的用人需求嘛!”“那你先把申请放在这里吧,正式分配的时候,我们会酌情考虑的。

    ”叶满枝又与对方说笑了一阵,便告辞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一楼时,见到等在门口的林青梅,她跑过去问:“你的事情办完了?”“嗯,把我们厂的月报交给革委会办公室就行。

    ”林青梅挽着她的手臂说,“走,咱俩吃午饭去!”两人在市革委会附近的国营饭店点了两碗大馄饨。

    林青梅将手贴在大海碗上取暖,感叹道:“这一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听说我们厂要被下放到滨江了。

    ”“下放滨江也没什么不好,对你又没影响。

    ”林青梅是67届的政治系毕业生,毕业那年她打消了留校的念头,一直等到68年才被分配去滨江汽轮机厂的车间办公室工作。

    她是调干生,笔杆子不错,又擅长做宣传工作,加入工宣队搞了几次大型宣传活动以后,在今年初被提拔为宣传科的副科长了。

    林青梅吹着馄饨的热气,不满道:“对我怎么没影响呢?以前我们厂是中央直管单位,说出去多有面子啊,现在下放到滨江市了,那跟普通国营工厂有啥不一样?”“曙光厂以前还是军工厂呢,职工们都牛气哄哄的,现在收归地方了,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叶满枝问,“下放工厂都是一批一批的吧?当初曙光厂从省厅下放到滨江市,就是跟八家企业一起下放的,你们这次有多少家?”“好像有十四家,滨江锅炉厂、轴承厂、电机厂之类的,全从中央直管变成地方管理了。

    ”“那还真不少,”叶满枝劝她,“你就放平心态吧,由哪管理都一样,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变。

    ”林青梅低声笑说:“我妈总跟亲戚吹嘘我是大学生,在中央直管单位上班,要是知道我们收归地方了,她可能比我还失落呢!”“哈哈,那你先别告诉她。

    ”下午还得上班,两人吃过午饭便返回了各自单位。

    叶满枝去雷万元的办公室,汇报了这次去教委申请大学生分配的情况。

    雷万元说:“大学生不着急,先把咱们厂子弟的事解决了。

    今年又开始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这几天不少职工都在问,厂里什么时候招工。

    ”听到“上山下乡”这四个字,叶满枝就条件反射地头疼。

    厂里这几年几乎每年都要安排厂子弟进厂工作。

    尽管不能让所有子弟都能留在城里,但为了安抚职工,各单位每年都要拿出一定数量的家属工的名额。

    “咱们厂已经有1700人了,不能再往厂里招人,”雷万元说,“你看看果酱厂那边能安排三十人不?”叶满枝苦笑道:“戚彩云过年前就跟我说过了,今年决不能再往果酱厂里增添人手。

    ”事实上果酱厂已经不是单纯的果酱厂了。

    曙光厂前前后后往果酱厂塞了170名家属工,为了让这些工人都有活干。

    厂长戚彩云又干起了老本行生产罐头。

    但当时不少工厂停产停工了,采购罐头设备成了问题。

    而曙光厂的原则是,“抓革命的同时,也要促生产,不管社会上怎样变化,咱们要保证生产不停,劲头不松。

    ”所以,曙光厂就自己组织设计小组,给果酱厂手搓了两条简易生产线。

    雷万元问:“要不再让车间给果酱厂定制一条生产线?让他们扩大罐头的生产规模?”叶满枝不赞成道:“这几年的出口订单减少太多了,果酱厂生产的罐头,有一半都从出口转成了内销。

    罐头的价格高,再扩大生产的话,有可能会积压库存。

    ”“要是能上马电视机生产线就好了,”雷万元遗憾道,“别说三十人,三百人都能招得进来!”“谁说不是呢!”两人一时拿不出好办法,招家属工的事,也只能再拖一拖。

    *叶满枝去车间劳动了一下午,下班时,远远瞧见了潘主任,她特意在厂里多等了五分钟,才赶去车站乘车回家。

    晚上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冰糕的时候,她跟吴峥嵘嘀咕:“我现在见到潘主任都不好意思搭腔。

    ”“当初是他自愿去曙光厂工作的,”吴峥嵘挑眉看向她,“你怕他干什么?”“哎,不是怕他,就是有点心虚。

    当时说好了,让他当设计室主任,负责电视机的研制工作,结果人家半年就带着人把一台电视机鼓捣了出来,我们厂里却不肯生产了,这不是出尔反尔嘛。

    我每次见到潘主任都怕他问我什么时候上马电视机项目!”吴玉琢往饼干上放了一勺冰糕,啊呜一大口咬下去,满足地叹息一声后,接茬说:“妈妈,你们别生产电视机了,现在的电视节目一点也不好看。

    电视节目不好看,谁买电视机呀!”“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叶满枝和闺女都属于电视节目深度爱好者。

    每次去吴家老宅看电视的时候,都要在老宅留宿。

    但前几年电视台停播了,去年复播以后,节目也不咋好看。

    不是转播八大样板戏,就是播放“老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

    反反复复就是那些内容,播出时间也不固定。

    她俩现在都不怎么惦记看电视了。

    这种情况下,哪会有人愿意花几百块买一台电视机呀!所以,曙光厂转产电视机的计划一推再推,如果电视台不能恢复正常的话,他们是不敢轻易投入几百万生产电视机的。

    “我就是觉得有点浪费人才,”叶满枝眼疾手快地抢走闺女的半个冰糕球,“潘主任、崔老师、陈老师和郭老师都是很难得的科研人才,放在厂里研制电风扇有点埋没了。

    ”以前他们的曙光牌电风扇只有摇头功能,但是自打这几位老师和大学生们来了以后,电风扇不但有了调速、定时功能,还有了遥控功能。

    除了台扇,还增加了落地扇。

    产品规格多达七种。

    稳定、无噪音、功能丰富,放在广交会上,曙光牌电风扇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先进产品了。

    虽然定价高,在出口市场上却非常畅销。

    吴峥嵘放下勺子,将没吃的冰糕都推给有言,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与姜所相比,潘主任和那几位老师的待遇已经不错了。

    ”闻言,叶满枝赶紧问:“你今天去农场看姜所,情况怎么样?”“没见到。

    ”“他们不让你见啊?”吴峥嵘摇摇头,“不是,可能是怕对我有影响,姜所没来见我。

    我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叶满枝沉默片刻说:“明天我让有言去姜所家里看看情况。

    ”去年姜所离开以后,吴峥嵘升任了1062所的所长,但他这人心高气傲,不稀罕这样的升职,一直表现得比较冷淡。

    叶满枝作为厂党委副书记、厂革委会副主任、副厂长,拉着吴所长在被窝里恳谈了大半宿,纠正了他的错误思想。

    “有言,明天放学去给你孙阿姨送点东西,听到没有?”“嗯嗯,”吴玉琢叼着饼干问,“我明天白天去送行不行?”“又不想上学了?”叶满枝反对道,“不行,你孙阿姨白天不在家,你送给谁啊?”这孩子一直跟她太爷爷学习,课程进度远超同龄人,去上学的时候,就跟屁股上长了弹簧似的,总是坐不住。

    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吴峥嵘坚持让她天天去学校上课。

    好在她跟伊伊是同桌,小姐俩一起上学放学,吴玉琢每天过得还挺快乐的。

    吴峥嵘瞟一眼闺女的动作,嫌弃道:“冰糕都化了,你想吃就赶紧吃,别往那饼干上抹了。

    ”“嘿嘿,陈卫星说,上海的小朋友都是这样吃的!”吴玉琢对小时候的事还有记忆,“我记得那次跟妈妈一起去上海,好像也吃过这样的冰糕。

    ”叶满枝接过她抹了冰糕的饼干,嗯了一声说:“咱们在上海确实吃过,不过人家那个是用两片饼干夹的。

    ”她觉得这种吃法还挺好吃的,又抹了一片饼干,塞进了皱眉嫌弃的吴峥嵘口中。

    *次日去单位上班,叶满枝先绕路去了一趟曙光厂下属的冰棍厂。

    见她突然出现在车间门口,赵建民热情地迎上来问:“叶厂长怎么来了?”叶满枝开门见山道:“赵厂长,咱冰棍厂今年能不能接收30名家属工?”“那可接收不了,”赵建民连连摆手,“冰棍厂总共只有21个职工,那30个家属工,比我们原有的职工还多呢!”他们这个冰棍厂就是曙光厂的福利厂。

    日常生产的产品供给本厂职工,要是有多的就卖给附近居民。

    生产能力有限,哪能用的了那么多的职工?“咱们厂建厂也有六七年了吧?”叶满枝问。

    “64年建厂的,今年正好第六年了。

    ”“已经这么多年了,其实可以考虑一下扩大生产规模。

    ”叶满枝笑道,“咱们厂的冰棍冰糕都很好吃,口味相当不错,否则也不会受到厂里年轻人的欢迎。

    曙光厂也不是说非得把冰棍厂当成福利厂,你们完全可以像果酱厂一样争取盈利。

    要是能把冰棍销往市里的冷饮门市部,那冰棍厂完全可以成为单独核算单位。

    ”赵建民心里微微一动,揣摩着她的话,没吱声。

    他其实也想把厂子的规模扩大,但冰棍厂虽是厂,性质却跟曙光厂的一个车间差不多,他这个厂长就相当于车间主任。

    无论冰棍厂或赚或赔,都算在曙光厂的账上。

    即使有了盈利,冰棍厂也没有支配权。

    当然,冰糕和冰棍卖给本厂职工的价格都很低,基本没什么盈利。

    要是扩大规模,把产品按照市价销往各大冷饮门市部,那肯定是有得赚的。

    赵建民谨慎道:“即使扩大了规模,冰棍厂也用不了太多人手。

    尤其现在是冰棍的销售淡季,厂里每天只开工半天,如果扩大了规模,那让工人全天上班就可以了。

    ”“没有岗位,咱们就创造岗位嘛,”叶满枝说,“目前厂里的产品比较单一,要是想面向全市销售,还是要增加产品种类的。

    ”她给对方介绍了上海的那种三明治冰糕。

    “咱们的冰棍都是没有包装的。

    但是如果生产上海的那种冰糕,要有人制作饼干,有人负责夹心,有人负责包装,这不就需要更多人手了嘛!甚至还可以安排几个人自己生产包装纸。

    ”赵建民错愕道:“叶厂长,搞这种新产品,要投入的资金可不是小数目。

    ”叶满枝心说,给这种产品增加设备,顶多投入几千块钱。

    有些设备还可以由曙光厂自行生产。

    这点小钱还是掏得起的。

    她爽快道:“赵厂长,你只管放手去干,厂里肯定全力支持你们扩大规模!不过,你们的速度要快,县里又开始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不少厂子弟还指望你安排工作呢!”赵建民也不知道这事怎么就变成指望他安排工作了。

    但是,如果冰棍厂能在生产和盈亏核算上有相对的独立性,那还是值得干一票的。

    见他拍胸脯保证了,叶满枝心里挺高兴,决定今晚下班后,再打一毛钱的冰糕回家。

    跟她家小学生一起用饼干夹着吃。

    叶满枝风风火火地回了厂里,想跟雷万元讲讲冰棍厂和那三十个家属工的名额。

    但她在车间和办公室都没见到人,“小徐,雷厂长不在厂里吗?”雷万元的秘书起身说:“雷厂长上午接了一通电话就出门了,好像去了市革委会。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没有。

    ”叶满枝只好先行离开,回自己办公室等着。

    她这一等就等了一整天,期间田春山和黄河来找老雷签字,也没能见到人。

    直到快要下班时,雷万元才不声不响地回到厂里,让秘书将叶满枝请了过去。

    “厂长,听说你去市里了?没什么事吧?”雷万元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她自己找椅子坐。

    “现在还没有定论,但咱们搭班子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不瞒你,”雷万元语气轻飘飘地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市里可能要调整我的工作了。

    ”叶满枝惊道:“调去哪里啊?这也太突然了!”“可能是去市革委会的生产指挥部。

    ”雷万元说,“最近中央要向滨江下放十四家企业,市里想找个专人去管理这十四家企业。

    ”叶满枝恍然记起青梅之前说的,汽轮机厂要下放滨江市了,老雷要去管理的这十四家企业,应该就包括青梅所在的汽轮机厂。

    但她只关心一个问题:“这是升职还是平调啊?”老雷这几年对曙光厂贡献颇大,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果只是平调,那就太不公平了。

    “还不太确定。

    ”雷万元自己也说不好。

    市里的格局与前几年完全不同了,以前这些工厂的计划和生产,是由市计委和工业局管理的。

    但是革委会成立以后,计委和工业局被撤销,现在全市的生产工作,由市革委会生产指挥部负责。

    如果是曾经的工业局,他被调过去就是正处级干部,实打实的升职了。

    可是生产指挥部里有各种小组,各小组长的职级也不一样,他还真说不好自己被调去市里以后,是升职还是平调。

    “其他事情倒没什么,就是担心厂里的生产。

    ”雷万元不舍道,“我要是真的调任了,曙光厂这边肯定要来新人的。

    ”这几年不管社会上变成什么样,曙光厂一直没停止生产。

    厂里有上千号人,当然不可能做到所有人都齐心。

    最开始的两年,厂里也出现过刺头,让车间停工了一段时间。

    但曙光厂的出口任务比较重,有自己的民兵营,管理又相对封闭,响应刺头的人并不多,渐渐又恢复了生产。

    雷万元和叶满枝想办法把刺头调去了生产任务重的岗位,或是推荐这些积极分子去市里工作。

    正好当时上级提出“抓革命,促生产”,雷万元让宣传科在厂里贴满了革命口号和标语,大字报也没少写。

    口号喊得响,生产却没停。

    再加上叶满枝在报纸上发表了两篇曙光厂响应最高指示的文章,宣扬曙光厂推行《鞍钢宪法》,进行“两参一改三结合”,领导班子全员下车间劳动,与工农结合。

    厂里的生产也就磕磕绊绊进行了下去。

    雷万元不放心道:“这几年往中东出口的汽枪已经有五万多支了,基本让那边的市场达到了饱和。

    去年的出口数量就变少了,今年估计会更少。

    如果汽枪出口开始走下坡路,那厂里就真的要想其他路子进行转产了。

    ”两人共事四年多,叶满枝被老雷要调走的消息搅得心神不宁。

    根本没心思想什么转产的事情。

    她还不太相信地问:“厂长,你真要调走啊?”“八九不离十吧。

    ”雷万元说,“我已经跟市革委会推荐了你,如果将我调离,希望你能接替我的位置,但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好,反正你心里有个准备吧。

    ”叶满枝无奈颔首,只能回去等候市里的确切消息了。

    她其实不太希望雷万元被调走,老雷跟牛恩久完全不同。

    雷万元是个很信任战友,也很愿意放权的一把手。

    这几年两人一起共事,叶满枝得到了很大的施展空间,在厂里工作其实是比较顺心的。

    哎。

    叶满枝回家跟吴峥嵘念叨了好几天,希望老雷是高升到市里的。

    如果只是平调,那还不如留在曙光厂当革委会主任呢。

    兴许是她的念力起了作用,反正小叶厂长本人是笃信的,半个月后,市里发了通知。

    市革委会决定,成立市第一工业局,局成立革命领导小组,负责对中央下放的滨江电机厂、滨江锅炉厂、滨江电线厂等十四个企业的领导。

    而雷万元从滨江曙光机器厂调任市第一工业局,担任局长、革命领导小组组长。

     第206章叶主任 市里只调整了雷万元的工作,却迟迟没有为曙光厂指派新厂长。

    叶满枝隐隐感觉形势不太对头。

    如果上级真的属意她接替雷万元,那在调走雷万元的同时,也应该任命她为新一任厂长才是。

    这有点像当年牛恩久调离食品厂后的情况。

    上级不直接任命,八成还在考虑其他人选呢。

    雷万元在曙光厂干了十多年,哪怕马上就要去新单位报到了,仍是不放心曙光厂的发展。

    他特意去市里打听了一下情况,再回来时,给叶满枝带回了一个消息。

    “听说市里想把王造福派来咱们厂,就是还没确定让他当厂长还是副厂长。

    ”“王造福是哪个?”叶满枝努力想了半晌,感觉记忆里并没有这号人,“以前好像没听说过。

    ”“是生产指挥部宣传组的骨干,”雷万元摇头说,“我之前也没听说过他,应该是从基层提拔上来的,听说只有26岁。

    ”叶满枝:“……”她当年来曙光厂当第一副厂长的时候是27岁,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很年轻的副厂长了。

    当时曙光厂处于转产的当口,她履历丰富,临危受命,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是,这个王造福是咋回事?像是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的,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凭啥让他当厂长?叶满枝根据不多的信息,在心里将自己和王造福的条件一一进行了比较。

    结合曙光厂的实际情况,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全无优势的。

    所以,当她接到市里的电话,让她去政治部进行组织谈话的时候,叶满枝没耽搁工夫,放下电话就跑去了市革委会。

    与她谈话的是人事组的组长范桂芳,见到她的打扮,范组长明显愣了一下。

    “叶主任,你这是从哪过来的?”叶满枝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不好意思道:“曙光厂距离革委会太远了,我怕迟到,在车间接到电话就直接跑来了市里。

    ”“哦,从车间过来的?”“对,我们厂推行了主席同志提出的《鞍钢宪法》,所有干部都要下车间参加劳动,我平时都在车间里干活。

    ”范桂芳盯着她的蓝色工作服打量片刻,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套衣服是旧的,蹭了不少机油和脏污,蓝色套袖上也有明显磨损。

    叶满枝所说应该是真的,即使不是全天在车间劳动,也该是经常下车间的。

    “雷万元同志调走以后,空出了厂革委会主任的位置,你有什么想法吗?”叶满枝面容严肃,语调铿锵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曙光厂的革命工作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省报和《滨江日报》都有文章赞扬过我们取得的成绩。

    如果组织愿意考虑让我接替雷万元同志,那我一定根据市里的要求,抓好曙光厂的革命工作。

    不选我的话,希望市里能派一位思想政治觉悟高的同志来曙光厂,最好能与我们一样出身工人阶级,保护我们工人阶级的革命成果。

    ”范桂芳推了推眼镜问:“还有别的吗?”叶满枝继续理直气壮地说:“希望这位同志能够响应最高指示,来了厂里以后坚持‘抓革命,促生产’。

    曙光机器厂是生产任务非常繁重的工厂,每年都要从中央接到15万英镑以上的出口创汇任务。

    产品远销中东、欧洲和东南亚,按时保质交付产品,关乎我国的国际形象和国际信誉。

    我们全厂上下都是主席同志的忠实战士,坚决不允许有人做出有损国家形象的事情……”她巴拉巴拉巴拉,一边喊口号,一边说明了曙光厂的特殊情况。

    这两年厂里一直坚持派人参加每年两届的广交会,从会上拉回大量出口订单。

    内销的任务可以停,但出口任务是决不能耽误的。

    如果调来一个啥也不懂的人当厂长,很可能会影响曙光厂完成出口任务。

    她与范组长谈了将近半小时,虽然没明说,但是话里话外都传达了一个意思,厂长必须是既能抓革命,又能促生产的。

    像王造福那样主抓宣传,全无管理经验的人,不适合当厂长。

    叶满枝的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上个月,滨江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

    滨江市革委会接到了一份从北京转来的简报,题为《这样办厂子,没法不赔钱》。

    简报内容主要反映了滨江化工厂的问题。

    国家出资3000万,从1966年投产以来,化工厂年年亏损,四年时间亏损了1300万。

    据说这份简报是中央的同志特意叮嘱转交滨江的,市里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化工厂的问题。

    如今化工厂的麻烦还没解决,如果再把曙光厂也搞亏损了,那不是雪上加霜嘛!……也许是这次谈话起了作用,也有可能是26岁又没有管理经验的厂长无法服众。

    在欢送雷万元的第二天,市里下达了新的人事任免通知。

    任命叶满枝同志为滨江曙光机器厂党委书记,厂革委会主任,厂长。

    任命王造福同志为滨江曙光机器厂党委副书记,厂革委会副主任,副厂长。

    尽管没明说是第一副厂长,但是党委副书记在班子里排名第二,仅次于叶满枝,其实就相当于第一副厂长了。

    这个任命,让几家欢喜几家愁。

    康健、黄河、田春山,是搞技术出身的,却没纯粹到只醉心技术、不争取进步。

    老雷走了以后,他们其实都有机会往前挪一挪。

    甭管是谁,总能上去一个兼任副书记。

    可是,空降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王造福,算是把他们三个的路子彻底堵死了。

    看到任命文件的叶满枝,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放松,又有点没着没落的紧张。

    当天刚一下班,她就匆匆跑回了家,关上门窗,将吴峥嵘拉进了被窝里。

    “怎么紧张兮兮的?”吴峥嵘脱了外衣,跟她一起缩进被窝开会。

    他家叶来芽就这样,好像只有被窝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每次商量要事的时候都要躲进来。

    叶满枝抱着他的手臂,尽量克制着语气,但还是没忍住,有点神气地说:“我今天接到了任命通知,要接老雷的班了!”“真的?”吴峥嵘眼里带着怀疑,“不是说要从市革委会空降吗?”“真的真的!”叶满枝得意道,“那个王造福才26岁,比我当年当副厂长的时候还年轻呢。

    估计上面还是不信任他吧,这么大一个厂子,万一被他搞亏损了咋办?反正当副厂长也不耽误他搞宣传。

    ”吴峥嵘恭贺了小叶同志的进步,捧场道;“那你以后可就是如假包换的叶主任了。

    ”“嘿嘿。

    ”叶满枝将他的手掌抓过来,贴到自己的胸口上,“你摸摸。

    ”吴峥嵘听话地揉了一把,又往手腕上瞄一眼说:“有言快放学了,时间太紧张,等晚上再说吧。

    ”“……”叶满枝按住他乱揉的手,语竭道,“我是让你感受一下我的心跳!”“……”“我现在还紧张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呢!”叶满枝与他十指交握,叹息道,“我以前只当过副职,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现在要转正当一把手了,总感觉跟做梦似的。

    ”这个厂长的位置是她自己努力争取的,可是真让她转正当了一把手,她其实心里总是飘飘忽忽地不踏实。

    这年头的厂长就是大家长,厂子的发展,工人的生活,无论公事私事,厂长都要管。

    以前当副厂长的时候,她并没觉得压力有多大,如今要肩负近两千名职工的生计了,她只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吴峥嵘将之前叶书记劝他的话如数奉还,“你自己说的,这种时候不进则退,与其让一个不知所谓的人当一把手,影响单位的工作,还不如自己上。

    ”“我当然要自己上啦!”叶满枝神采飞扬地说,“让我当厂长,肯定比那个王造福干得好!”吴峥嵘与她耳语,“王造福之前籍籍无名,查无此人,年纪轻轻就空降曙光厂,应该是有靠山的,你跟他搭班子得当心。

    ”“哎,先不提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叶满枝掀开被子说,“趁着有言还没回来,咱俩洗个澡吧?”“……”吴峥嵘瞟向窗外的天色,与她对视两秒后,毫不迟疑道,“也行。

    ”*与吴博士交流过以后,叶满枝的心情逐渐恢复了平静。

    再去上班时,她便开始考虑之后的工作要如何开展了。

    首先要面对的,当然是班子的新成员,王造福。

    在王主任上任之前,叶满枝先召集厂革委会的所有成员,开了一个动员会。

    除了五名厂长,厂里还从车间工人中选出两人,兼任革委会副主任。

    所以,曙光厂的革委会班子中,总共有七个人。

    “最近上级对咱们的班子进行了一些调整,雷主任调去其他单位了,很快又有王副主任调来咱们曙光厂。

    ”叶满枝笑着说,“但是,无论如何改变,咱们在座的这些人,都是曙光厂的元老,当初脱离833厂的时候,是咱们相互扶持着一路走过来的。

    ”她看向在场唯一的女工,问:“苗主任,我听说833厂那边,这两年发展的不错?”苗素芬说:“可不是嘛,人家现在有职工4500多人了,快赶上分家之前了。

    ”“那他们的发展确实挺快的,”叶满枝语气振奋道,“我记得我刚来厂里的时候,还跟大家约定过,要在10年或15年之后赶超833厂。

    如今两厂还有不小的差距,咱们还得继续努力呀!”田春山笑道:“咱现在有汽枪和电风扇的出口任务,赚的是外汇。

    兴许再有两三年就赶上他们了。

    ”康健谨慎地说:“那可不一定,汽枪在今年广交会上的成交数量不理想,咱们只分到了3000支汽枪的任务。

    汽枪的内销市场有限,电风扇又有季节性,咱们可以考虑增加点其他业务了,比如自行车和收音机。

    三转一响经久不衰啊!”几人在车间的小会议室里闲聊了一个钟头。

    叶满枝最后总结说:“咱曙光厂还得拧成一股绳,继续往前跑。

    上马新项目的事,大家都仔细考虑考虑,等到王副主任到任以后,咱们一起拿个主意。

    ”几个副厂长同时在心里撇了撇嘴。

    任命下达以后,他们已经找人打听过王造福的情况了。

    被调去市里之前,王造福就是县日化厂的普通工人。

    这两年主抓宣传工作,曙光厂的业务,他未必看得明白。

    ……尽管不喜欢,但王造福还是如期赴任了。

    叶满枝带着革委会的一众成员,在厂门口等候。

    与人事组长范桂芳握手寒暄后,众人将目光放到了王造福身上。

    咋说呢?大家都挺惊讶的。

    这个王造福的相貌有点出人意料。

    身高腿长国字脸,是时下标准的帅哥长相。

    一身干部服穿在身上,还真不像是工人阶级出身的。

    比曙光厂这几个穿着车间工作服的厂长,更有厂长派头。

    叶满枝与他短暂地握手后,发现对方的手上并没有长期劳作的茧子,比她的手还干净呢。

    要知道,她天天下车间干活,手上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劳动的痕迹,每天回家用“万紫千红”抹手,才没留下老茧。

    这王造福总不至于跟她一样,每天回家抹手吧?范桂芳还有其他工作,将王造福送到曙光厂,宣读了对他的任命以后,便要求叶满枝尽快召集全体职工大会。

    叶满枝也想快点把程序走完,但她看了眼手表说:“范组长,还有一刻钟就十一点了,要不咱们吃过午饭再开会吧?”每天十一点半是午饭时间,眼瞅着就要吃饭了。

    “不要等了,今天市里有重要会议,我下午还得赶回去。

    ”叶满枝做出遗憾的样子,“那就尽快开会吧!”她让广播站发了通知,全体职工去大礼堂开会。

    职工们全部到齐后,她先站在主席台上,欢迎市革委会的领导来厂里指导工作,又感谢市里为曙光厂输送人才。

    等她喊完口号,拉拉杂杂讲完一些老生常谈,已经是11点35分了。

    刚好过了午饭时间。

    王造福刚来上任,还没留意到时间的问题,轮到他亮相发言时,他极具煽动力地介绍了近期市里的革命成果,动员大家提高革命热情。

    曙光厂几乎每周都有学习会和思想动员会,这样的发言,雷万元和叶满枝也经常说,但都只是说说,没啥具体的行动。

    两位厂长的讲话,比王造福还有感染力呢。

    因此,尽管王副主任讲得慷慨激昂,台下职工却并不买账。

    有戴了手表的人,一边抖腿,一边频频看表。

    今天早上后勤就通知了,中午吃四喜丸子。

    这个王副主任讲话太啰唆,已经11点45分了,什么时候才能让大家吃饭啊?干了一上午的活,大家都饿着肚子呢!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王造福留意着职工的反应,讲话时就卡壳了好几次。

    叶满枝适时站出来喊道:“大家都安静一点,保持会场纪律!王副主任是从市里调来的干部,讲得多好啊,大伙儿都认真听!”放下喇叭以后,她小声说:“王主任,对不住,咱平时都是下午开会,今天的会议安排太仓促了,工人们可能是着急吃午饭。

    没事,你接着讲吧。

    ”王造福:“……” 台下人心都涣散了,他还讲什么啊?“呵呵,那我就先讲到这里,来日方长,大家先去吃午饭吧!”闻言,工人们抄起饭盒,呼啦啦地往礼堂外面跑。

    *叶满枝极力挽留范组长在厂里吃中午的欢迎宴。

    范桂芳没拒绝,但她还得回市里参加会议,简单吃了几口便要起身告辞。

    她是市领导,大家肯定要起身相送呀。

    所以,这顿欢迎宴只能草草收场了。

    叶满枝满脸歉意道:“王主任,没想到范组长这么赶时间,你今天第一天上任,大家都没能跟你好好喝一杯。

    ”王造福心里也有点憋闷,这事似乎怨不到叶满枝头上,人家已经建议先吃饭再开会了,是范桂芳不同意的。

    “呵呵,没关系,我来曙光厂上任是抓革命工作的,先干工作吧!”“那行,回头咱们再找时间好好喝一杯。

    ”叶满枝像个贴心的老大姐一样,热情地问,“王主任,你现在住在哪里?孩子要不要上学?房子和学校的事,厂里都能帮你安排。

    ”“我儿子才一岁,暂时不用上学。

    ”王造福说,“这里离市区有点远,厂里帮我安排一套住房吧。

    ”叶满枝点点头,让厂办丁主任帮他安排。

    “王主任,你来了曙光厂,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你先安顿好家里,慢慢熟悉一下厂里的工作,有什么问题,就来玩具枪车间找我。

    ”王造福不解道:“怎么还得去车间找你?”“哈哈,忘了跟你说了,咱们厂推行了主席同志提出的《鞍钢宪法》,所有干部都要下车间劳动。

    我在玩具枪车间,黄主任和康主任他们也有各自的跟班车间,大家平时都在车间里办公。

    你是刚来的,还不熟悉情况,我先找人带带你吧。

    ”叶满枝扯着嗓子喊了声“苗主任”,将革委会里的另一个女同志苗素芬喊了过来。

    “苗主任,先让王主任去你们电风扇一车间跟班吧,你是车间老人儿了,平时多帮王主任熟悉一下情况。

    ”“行,”苗素芬与姓王的握了握手,“王主任,一会儿我带你去车间看看。

    ”王造福:“……”叶满枝将人交给苗素芬,便笑着与二人道别,去车间干活了。

    她对苗素芬还是很信任的。

    苗大姐是贫农出身,还是烈属,仗着自己出身好,平日在厂里相当硬气。

    当初车间里有人想煽动工人停工停产,苗大姐上去就抽了那人两个大嘴巴,说他破坏工人阶级的革命成果。

    雷万元和叶满枝看到了她身上的闪光点,便让她加入了厂革委会的班子,还让她负责训练厂里的女民兵连。

    王造福并不知道面前这个中年女人的厉害,只跟对方去车间认了位置,便返回厂部,查看自己的新办公室。

    厂办丁主任跟在他身后介绍:“王主任,这间曾是雷万元雷主任的办公室。

    他调任以后,叶主任说要留给你用,并没搬进来。

    ”王造福满意颔首。

    雷万元是高升去市里当正处级局长的,继续使用他的办公室,兆头还不错。

    第一天来厂里上任,除了发言和吃饭的时间太仓促,其他事情还是很顺的。

    “丁主任,我刚来厂里还算是新人,你帮我安排一个熟悉环境的秘书吧。

    ”“这个嘛,王主任,咱们厂的领导们都不配秘书。

    ”“没有秘书?”“对,领导们都要去车间劳动,让秘书在家里干坐着也没什么用,所以大家都没有专职秘书。

    ”丁主任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让厂办的几个办事员去跑腿。

    ”这两年,几位厂长的秘书已经陆续安排到车间和科室工作了。

    比如叶厂长的秘书周如意,现在是宣传科的副科长。

    雷厂长的秘书,也调去工会了。

    厂办给几位厂长各安排了一个秘书,处理一些日常工作,但并不在秘书室里当专职秘书。

    王造福:“……” 这个曙光厂是怎么回事?厂长下车间劳动,连个秘书都没有。

    他以前在县日化厂工作的时候,科长都有通讯员呢!*叶满枝无从得知新同事的郁闷,她下午刚进车间,便被康健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省里好像要召开一次电视专业会议,专门研究彩色电视机的发展。

    “我听说好几家无线电厂都接到会议通知了,”康健问,“如果咱们也接到了通知,或者没接到通知,咱们要不要主动去参会?”“你不是想搞自行车和收音机么?”叶满枝笑问,“又改主意啦?”“不是,那毕竟是电视机嘛,哎,心里总是有点放不下。

    如果电视节目能恢复正常播放就好了,否则咱不敢往上面砸钱呀!”“省里既然主动组织会议,那这个行业就是要有说法的。

    咱们再等一等,要是真的来了通知,咱就去现场看看情况。

    ”叶满枝当然也想搞电视机,那玩意就跟吊在面前的大肥肉似的,让人看着眼馋。

    但是正如712厂的郭厂长所说,彩色电视机不是一两家企业能搞起来的,需要全行业的协作。

    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厂办的小干事跑来车间通知她,省革委会来了电话,让厂里派人去生产指挥部开会。

    正是康健所说的那个会议。

    叶满枝心里毛毛躁躁的,下班的一路上都在琢磨是否要上马电视机项目。

    如果省里给曙光厂下达了任务要怎么办,如果电视节目无聊,电视机卖不出去又该怎么办。

    她胡思乱想了一路,走到大院门口时,见到了在外面来回溜达的吴峥嵘。

    她小跑过去问:“你在这溜达什么呢?怎么不回家啊?”吴峥嵘语出惊人道:“回了,又被你闺女撵了出来。

    ”“她敢撵你?为什么啊?”“她带了伊伊和一个丑八怪男同学回家,说我在家,那男同学不敢说话,非要赶我去周所家坐坐。

    ”吴峥嵘嫌恶道,“老周那屋里一股汗脚味,我不想去。

    ”“哈哈哈哈,你干嘛说人家男同学是丑八怪啊,”叶满枝想挎上他的手臂,又克制住了,扯着他的袖子说,“快走,回去看看有言干啥呢!”吴峥嵘面上不情不愿,但还是被她拽动了。

    夫妻俩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自家小院。

    听到动静的葵花睁开一只圆眼睛瞅了一眼,确认来人后又懒懒合上,趴在垫子上甩尾巴。

    叶满枝望向客厅的方向,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三个小朋友正围坐在饭桌旁边写作业。

    有言清脆的嗓音,从敞开的窗子里传出来,听内容像是在给同学讲数学题。

    “你去看看吧。

    ”吴峥嵘没搭理那三个小屁孩,径自进了书房。

    而叶满枝的对外形象一直是“温柔又漂亮的同学妈妈”,自认不会吓到闺女的男同学。

    趁着进屋送汽水的机会,她特意往那男同学的脸上打量几眼。

    看清模样后,她忍不住腹诽,吴峥嵘净胡说,小男生长得精精神神的,哪里是丑八怪啊? 第207章吴峥嵘:对小崽洞若观火 叶满枝轻手轻脚走进书房,在吴峥嵘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言能交到新朋友多好啊,你干嘛说男同学是丑八怪?”吴峥嵘将书扔到桌上,问:“你知道那个男同学叫什么吗?”“陈卫星啊,”叶满枝小声笑,“有言在家提过几次上海来的陈卫星,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哪个家长会轻易给孩子取名叫‘卫星’?”吴峥嵘不咸不淡道,“这个卫星跟建国、解放、国庆、跃进的取名思路差不多。

    ”“嗯,估计他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了。

    当年发射卫星,全国都在热烈庆祝呢,给孩子取名叫‘卫星’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苏联的卫星是57年发射的,说明那孩子是57年出生的,今年应该上六年级,”吴峥嵘的鄙夷写在脸上,“他一个六年级的学生,为什么要跟两个四年级的女同学一起写作业?”叶满枝:“……” 她哪知道啊!有言最近提了几次从上海转学过来的陈卫星,她还以为是有言的同班同学,没想到是六年级的学生。

    不过,闺女带了同学回家,家长好好招待就完了,干嘛要分析那么多啊!叶满枝笑着透露:“有言给陈卫星讲数学题呢!”她的本意是想宽宽老父亲的心,四年级的小学生能给六年级的讲题,她家有言多厉害啊!吴峥嵘听后却扬眉问:“她当着你的面给陈卫星讲题?”“嗯。

    ”“她自己写作业都是省略步骤的,能有耐心给陈卫星讲什么题?”而且吴玉琢与他小时候有点像,跟笨蛋玩不到一起。

    无论是周伊、周墨,还是她以前在儿童团交的朋友,都是比较机灵的孩子。

    她能有耐心跟一个六年级的笨蛋一起玩?还给他讲题?吴峥嵘笃定道:“那是在你面前做样子呢,大概是在商量什么不想让家长知道的事,再有一两天就该作妖了。

    ”“……”叶满枝无语,“要不你别在研究所搞科研了,复员转业以后去公安局吧,公安战线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有言只是带同学回家写个作业而已,居然被他抽丝剥茧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那现在怎么办啊?咱们管不管?”她又补充说,“要管你去管,我才不当讨人嫌的家长呢。

    ”吴峥嵘也没兴趣管,起身道:“随她去吧,咱们正好出去走走。

    ”叶满枝:“……” 行吧。

    这确实是吴大博士的风格。

    心中有数,但懒得管。

    三个小学生还坐在饭桌边蛐蛐咕咕讨论什么,书房的木门打开后,讨论声骤停。

    夫妻俩只当没发现,跟小学生们打声招呼就出了家门。

    若是以往,他俩可以去看个演出或电影什么的,但前几年话剧院、歌剧院、京剧院、评剧院全都关停了。

    文艺演出和电影院里的内容,大多是八大样板戏。

    他俩实在不想看样板戏,也不想花那份钱。

    所以,他们现在的娱乐活动,既硬核又朴实无华。

    硬核的是射击,朴实的是散步。

    射击俱乐部距离军事学院不远,两人可以一边聊天,一边散步过去。

    叶满枝作为民兵营的教导员,也要掌握初步的军事技能。

    但她与雷万元那个复员军人不同,她以前完全不会射击。

    不想在民兵面前露怯,她就只能去射击俱乐部报名学习,这两年成了俱乐部的常客。

    吴峥嵘觉得汽枪没什么意思,只偶尔陪她来俱乐部打几枪。

    夫妻俩溜达到俱乐部,拉开架势准备打完一盒铅弹再回去。

    而家属院里的三个小学生,还围在饭桌前面,密谋着明日的出行计划。

    吴玉琢昂首挺胸走进她爸的书房,找出一张滨江地图。

    将地图平铺到饭桌上,便开始对着地图规划路线。

    “军事学院在这里,”她指着一个位置说,“动物园在这里,咱们可以沿着19路公共汽车的路线骑车,到了市中心以后,再按照7路车的路线走,应该很快就能到啦!”伊伊捧着下巴问:“一个小时能骑到吗?”“不知道呀,”吴玉琢也支肘趴在桌上,“我以前都是坐车去的,还没骑过车呢!”陈卫星怀疑地问:“咱们要是一次去十个人,真能不要门票就进去玩?”“能啊,咱们就说是职工家属进去找人的,”吴玉琢肯定道,“我四舅在那边上班,报他的名字就行,我跟我球哥经常这么干!”麦多哥哥初中毕业以后,接了她四舅的班,去食品厂开叉车了。

    姥爷不想四舅年纪轻轻就退休养老,希望他出去找个活干。

    去年滨江市动物园在招临时工,五舅听到消息以后,鼓励四舅去动物园应聘试试。

    她四舅在伺候花鸟鱼虫这方面可厉害啦,当时动物园急着用人,就把四舅留在水禽馆上班了。

    自打四舅当了动物园的饲养员,家里的孩子们有了职工家属优待,隔三岔五就去动物园参观,从来不用买票。

    “最近动物园里来了两只东北虎,可威风了!”吴玉琢介绍着园里的情况,“还有金丝猴、大象、小鹿……”两个小伙伴听得动心,期待着明天去动物园一睹老虎的风采。

    伊伊一面雀跃,一面担忧地说:“万一咱俩的爸爸,不让咱们出门咋办?门口的几个叔叔都被他们打过招呼了。

    ”小学实行的是二部制,二、四、六年级的小学生每天只在下午上半天课。

    上午的时间在家里自学。

    所以,全天都有很多小孩子在家属院里到处跑。

    她爸和吴叔叔怕她们跟着红小兵去大院外面乱跑,早就跟执勤的战士说过,不许她们在12点之前走出大院,要等到快上学的时候才能出去。

    想到她俩的禁足令,吴玉琢也有点蔫了。

    “要不让我爸爸跟执勤的叔叔说一声?”“不行不行,”伊伊摆手说,“吴叔叔要是告诉了我爸爸,那咱们就别想出去了!”她爸跟吴叔叔不太一样,有言偶尔不想上学就不用去上学了。

    但她爸对他们兄妹四人的学业看得很重,逃课是绝不被允许的!动物园距离军事学院有点远,骑车往返再加上参观的时间,没准儿要耽误下午上课。

    在她爸那里肯定行不通。

    吴玉琢很自信地说:“这件事交给我办,肯定能成!”她爸爸的嘴可严了,能帮她们保守秘密,只要叮嘱他不许告诉周伯伯,他一定不会乱讲。

    所以,等到爸妈回家后,她就没啥防备地将几人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爸爸,你能不能跟执勤的叔叔说一声,让我们明天早上去动物园?”“……”吴峥嵘不知闺女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会同意她们独自去动物园玩。

    他与叶来芽对视一眼,眸中明晃晃地写着,“看吧,果然要作妖了。

    ”“你们要去多少人?”“十个人呀,都是我同学和陈卫星的同学。

    ”吴峥嵘问:“他们都有钱买往返的汽车票?”去动物园要转车,往返需要三毛多。

    不是吴峥嵘小瞧这些孩子,小学生真的没什么零花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掏得起路费的。

    “我们骑自行车去,不用花钱。

    ”吴玉琢现在已经能娴熟地使用自行车了,儿童自行车后面的两个辅助轮早就被她爸拆了下去。

    叶满枝提醒她:“宝宝,去一趟动物园要骑十几里地呢,你们能骑得动吗?万一有人中途掉队了怎么办?有人饿了渴了怎么办?有人意外受伤了又要怎么办?”“嗯,妈妈的担心有道理,”吴峥嵘一锤定音道,“去动物园可以,但你们先写个活动规划吧,一次去那么多人,很容易出现意外,先做个预案。

    ”吴玉琢:“……” 他们只是在大院里待得无聊,临时起意想去动物园玩耍一下。

    怎么还得写活动规划啊?*吴峥嵘已经唱了白脸,那叶满枝当然要唱红脸啦!次日早上,在闺女喂鸡的时候,她就大方地说了,如果活动规划写得好,她可以赞助两块钱的活动经费。

    “真能给我两块钱呀?”小吴饲养员惊喜地问。

    “给啊,”叶满枝在她粉扑扑的小脸蛋上摸了摸,“宝宝,你可得好好写啊!”“嗯嗯,我一会儿找伊伊一起写!”于是,在小吴饲养员一声声“妈妈太好啦”的感叹中,叶满枝心情愉悦地上班去了。

    昨天刚接到省革委会的开会通知,她去单位后,与几个副厂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跟康健和设计室的潘主任一起出席。

    至于新来的王造福,被她直接忽略了。

    康健假惺惺地问:“不带王副主任,不太好吧?”“我在车间没找到他,估计他还在熟悉环境呢,这次就不带王主任了。

    ”康健心说,人家在厂部坐办公室呢,你去车间找人肯定找不到呀!他乐得看王造福吃瘪,便没再说什么。

    三人按时来到省革委会的会议室。

    这次来参会的单位都是电讯行业的,曙光厂只有一个电视机设计室,并不算正式涉足这个行业,所以叶满枝和康健对其他参会单位并不熟悉。

    反倒是潘昆仑,作为省大电讯工程系曾经的系主任,他与很多企业和科研单位的领导都是熟识的。

    望着与其他人握手寒暄的潘主任,康健低声嘟囔:“让潘主任屈就在咱们那个设计室,真是屈才了。

    ”“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叶满枝笑道,“万一咱们哪天真的转产了电视机,潘主任不就能发挥大作用了嘛!”全省各市和专区总共来了三家科研单位和十三家企业,除了七家无线电厂,还有广播器材厂、晶体管厂和电视器材厂这样的单位。

    所有单位的代表都到齐以后,省革委会生产指挥部的领导便开始讲话了。

    “省革委会刚刚派人去北京参加了全国电视专业会议,根据这次的会议精神,全国各省市要集中主要力量发展彩色电视机,组织人手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一次彩色电视技术的攻关大会战……”只听了前半段,会议室里便有了嗡嗡议论声。

    电视器材厂的厂长问:“李主任,现在黑白电视都没几台,真的要搞彩色的了?”“嗯,在电视这方面,咱们还是要尽量与国际接轨的,国际上已经有了量产的彩色电视机,咱们社会主义国家在这方面不差什么,自然也要迎头赶上!”叶满枝比较关心电视台的发展,于是也主动发言提问:“李主任,现在电视台播放的节目还是黑白的,如果电视台的设备不更新换代的话,即使用了彩色电视,接收的节目也是黑白的吧?”其他人附和:“对啊,电视台的进度跟不上,其他都白搭。

    ”李主任抬手向下压了压,“大家不要吵,一个一个说!既然中央已经推动发展彩色电视机了,那电视台的建设肯定也是要同步进行的。

    ”语毕,会议室里又是一阵议论交谈。

    叶满枝、康健和潘昆仑都有点激动,忍不住握了一下拳。

    他们迟迟不敢上马电视机项目,就是因为电视台的建设跟不上,如果电视节目能丰富一点,那他们肯定要想办法转产电视机!孙主任接着说:“根据上级要求,马上要在北京、天津、上海、成都四个城市,组织全国性质的彩电攻关大会战!我省是电视技术起步比较晚的省份,而天津早在十二年前就生产出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今年又开始了彩色电视机的研制。

    ”“咱们省里准备组织精兵强将,支援天津战区,参加集体攻关!最近会从各单位抽调人手,希望各单位能顾全大局,全力支持这次攻关大会战……”对于这次大会战,三家科研单位肯定是积极响应的。

    叶满枝原以为,各家企业还要犹豫一下,毕竟参加大会战的费用支出是由各单位负责的,省里不会出这笔钱。

    可是,坐在他们附近的几家无线电厂的厂长,居然全都踊跃举手报名了!叶满枝:“……” 大家都这么无私吗?还是说各厂都挺有钱的,全都能搞得起彩电生产线?企业不是科研单位,如果厂里没有电视机业务,其实没必要参加这次的大会战。

    康健偏头问:“厂长,咱们厂报名吗?”叶满枝一时犹豫不决。

    她细数了一下,十三家企业,已经有八家报了名。

    她心里有点犯嘀咕,搞不懂这些企业为什么那么积极。

    难不成都想上马生产电视机?她想了想,反正两三人的差旅费也就两三百块钱,要不还是支持一下彩色电视机的发展吧。

    打定了主意,她便也举手报了名。

    会议快要结束时,她对潘昆仑悄声说:“潘主任,你跟其他单位的同志比较熟悉,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那几家企业为什么那么积极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啊?”这样的工作,通常是从科研单位,以及有电视机业务的企业中抽调人手的。

    省里还没有能生产电视机的企业,那些工厂跟着瞎掺和什么?潘主任没推脱,刚散会就去找滨江无线电一厂的副厂长,旁敲侧击打听情况。

    刚才叶满枝报名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了,刘副厂长以为曙光厂也是提前得到消息的企业,便没什么顾忌地与潘主任交谈了几句。

    潘主任不动声色地回应对方,再次与叶满枝汇合时,语气略有些惊讶地说:“听无线电厂的意思,四机部好像要在全国投产21条电视机生产线,咱们省里也能争取拿到一条!这次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的企业,会被省里优先考虑!”叶满枝和康健异口同声地问:“生产线是白给的啊?”“应该是吧,四机部总不至于向企业收钱。

    ”闻言,叶满枝心头小鹿乱撞,比第一次跟吴峥嵘接吻还激动!一条黑白电视机的生产线,就需要两三百万了。

    那彩色电视机的生产线,岂不是更贵?三五百万有了吧?我的天啊!白得三五百万呀!难怪那几家企业都踊跃报名参加大会战呢,这种时候不积极表现,那以后还怎么有脸跟省里争取这条价值三五百万的生产线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幸好她没心疼那点差旅费,刚才在会上报名了!三人都被这个消息闹得精神亢奋,连忙搭车回了厂里。

    叶满枝召集人手讨论一下,如何才能把这条彩电生产线搞到手。

    然而,刚听她介绍了情况,王造福就第一个反对道:“我认为曙光厂不宜生产彩色电视机!”所有人:“……” 谁问你了!叶满枝好脾气地说:“嗯,今天就是集思广益,各抒己见,王主任不同意,就说说不同意的理由吧。

    ”“电视机售价过高,华而不实,属于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享乐主义的产品,”王造福正气凛然道,“咱们曙光厂坚决不能生产这样的产品!”“……”大家被他这个理由怼得说不出话来,空气静默得有些尴尬。

    这玩意售价确实高,看电视也确实带点娱乐性质,要是真的被打成了资产阶级享乐主义,那厂里还真不能坚持上马电视机业务。

    会议室里安静的时间有点久了,叶满枝不能允许动摇军心的情况发生,便轻笑着问:“王主任家里有收音机吗?”“有一台。

    ”“其实电视机跟收音机的功能差不多,电视台与广播电台播放的节目也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听新闻、听音乐、听样板戏。

    只不过,电视机是带影像的,咱们可以通过屏幕看到节目。

    这应该不算是享乐主义吧?”王造福反对道:“但是一台电视机的价格高达四五百元,能买四五台收音机了,除了资产阶级,谁会用这种东西听新闻?”田春山嘟囔:“我确实没见谁家里买了电视机,这种设备一般都是单位采购的。

    省革委会和市革委会里都有电视机。

    ”如果电视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那革委会的那些领导也别看了。

    王造福一噎,暂时没找出反驳的话来。

    黄河犹嫌不够似的说:“天津无线电厂生产的第一台电视机就献给了主席同志和中央,北京电视台的电视节目很丰富,主席同志也要看电视节目的。

    ”“……”王造福坚持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反正对于增加电视机业务,我保留意见。

    ”叶满枝严肃道:“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是中央下达的任务,由省革委会负责具体实施,这是政治任务,也是经济任务,并不是哪个单位说不想参加就不参加的。

    王主任可以保留意见,但是为全国人民生产电视机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咱们曙光厂历来响应号召,迎难而上,这次的生产线还是要尽力争取的……”她唱了几句高调,便宣布散会了。

    跟王造福这种人商量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与其跟他浪费时间,还不如与相关人员私下开小会交流。

    午饭时间,她和曙光厂的原班人马坐在了一张桌上,分析着拿到那条免费生产线的可能性。

    田春山放下筷子给她算了一笔账。

    “现在彩电的影子还没见到,甚至连彩电制式都没确定下来,一切从零开始。

    从研发到真正投产,顺利的话起码要两三年的时间。

    之后还要安装生产设备、调试设备、试生产,一套流程走下来,能在五年后将彩电量产就算快的了。

    ”听了他的话,黄河一拍桌子说:“我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嘛,就是老田说的这样!省里相当于吊了一根胡萝卜在前面,让咱们这些企业去争抢。

    先出人出力,把彩电研究出来,至于研究出来以后,要把生产线交给哪家企业,那就不一定了!”四五年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啊!即使领导肯给他们保证,他们也不敢信呀!“到时候七八家企业竞争这一条生产线,咱们在电讯业务上又与无线电厂有些差距,拿到生产线的概率非常小。

    ”田春山冷静地说,“咱们还是别空等了,如果电视节目真的能恢复正常,就先搞一条黑白电视机的生产线,反正潘主任那边已经有了成果。

    ”康健赞同道:“还是搞黑白电视机更快,这几年的出口产品赚了一些钱,不够的再跟其他单位借点,今年上马,兴许明年就能投产。

    ”叶满枝食不知味地叹息一声:“就是不甘心啊!”放弃一条价值五百万的生产线,再花三百万自己采购另一条生产线。

    在她看来,这相当于里外里赔了八百万!曙光厂得卖多少汽枪和电风扇才能赚回这八百万啊!“咱们别轻易下决定,再想想!”叶厂长被这条免费的彩电生产线,闹得好几天都休息不好。

    如果没有这码事,她能心甘情愿掏出三百万搞设备。

    现在嘛,她就不太想花这份钱了。

    抓心挠肝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

    去找潘主任私下交流了几次,她又独自琢磨了好几天。

    而后,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她跑去省革委会生产指挥部,找到了负责这次彩电攻关大会战的孙主任。

    孙主任这几天接待了好几个企业领导,见到叶满枝就猜出了她的来意。

    “叶主任,彩电生产线的事,不要着急,省里会结合实际情况统筹安排的。

    ”叶满枝笑问:“主任,最近来您这里跑设备的企业不在少数吧?”“嗯,你们消息都挺灵通的,但是现在为时尚早,省里也要向四机部申请,大家都别急,再等等!”叶满枝一拍手说:“您看,咱们省里的竞争都如此激烈,四机部那边的竞争肯定更激烈呀!现在有哪个省市不想从21条彩电生产线里分一杯羹啊!”孙主任耐着性子劝道:“就是这个理,你们再等等!”“主任,我们企业能等,但省里不能等了呀!21条生产线并不是平均分配给各省的,上级没保证每个省都能分到一条,那就还有很大变数。

    彩电暂时还没研制出来,等到正式投产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四五年以后了。

    ”叶满枝建议道:“主任,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省内的电视行业起步比较晚,至今连一个能生产黑白电视机的厂家都没有。

    咱们直接从黑白电视机一步跨到彩色电视机,那跨度是不是太大了点?能不能先跟四机部申请一条黑白电视机生产线?把能争取的先争取到手,落袋为安嘛!” 第208章挨揍 孙主任知道叶满枝的话有道理,但是彩电生产线的投资额度,远远超过黑白的。

    四机部划拨给各省的生产线是免费的。

    要是只申请一条黑白电视的生产线,省里能拿到的投资几乎要砍半了。

    叶满枝说:“孙主任,别的投资我不知道,但是前几年中央投资建设滨江化工厂的时候,划拨了三千多万,而这笔投资是分了好几次拨下来的……”提起滨江化工厂,孙主任就不自觉蹙了蹙眉。

    这几个月,滨江化工厂算是让省里出了大洋相。

    四年亏损一千多万的事,已经在兄弟省市间传开了。

    叶满枝继续拿化工厂举例,“三千万的投资是分期拨付的,那21条彩电生产线,总造价高达8000万到1个亿,四机部不太可能一下子拿出21条生产线吧?应该也是分批建设的吧?”孙主任微微颔首,“这次北京、天津、上海、成都四地搞攻关大会战,如果成功了,应该会优先在这四地投资建厂,咱们省即使不在第一梯队,也会在第二梯队的名单里。

    ”“领导,”叶满枝无奈道,“十年前收音机供不应求,所以这几年全国各地都跟风建设无线电厂生产收音机。

    假设京津沪蓉四地是在第一梯队拿到彩电生产线的,市场上的彩电供不应求,那其他省市会不会跟风建设电视机厂?”孙主任:“……” 这种事还真说不准。

    “如果有个别企业自行筹资生产了电视机,四机部计划拨付的彩电生产线很可能会延迟拨付,或是索性不拨付了,到时候咱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叶满枝再接再厉道:“我们曙光厂有一个电视机设计室,早在三年前就仿制出了两台黑白电视机,在黑白电视机的研发上是有一定基础的。

    ”“嗯。

    ”孙主任早知他们有个电视机设计室,否则省里组织彩电攻关大会战的时候,也不会将曙光厂放进名单里。

    “我们厂的设计室,一直没有停止对电视机的研究,早就有现成的投产电视机的工艺设计方案了。

    ”叶满枝笑道,“只要能将这条生产线交给我们曙光厂,今年上马,我们明年就能让黑白电视机正式投产上市。

    等到四机部给其他省市拨付彩电生产线的时候,我们曙光厂可以自筹资金,也搞一条彩电生产线,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有了嘛。

    ”叶满枝描绘了一番美好蓝图,毫不心虚地说着大话。

    事实上,即使黑白电视机赚了钱,他们也不可能马上拿出资金转产彩电。

    但是,现在不是为了争取生产线嘛,那就胡吹呗!只要能让领导松口,她是什么保证都敢说的。

    反正这几年省里和市里的人事变化很大。

    五六年以后,孙主任未必还能留在这个位置上。

    念及此处,叶满枝沉沉一叹道:“领导,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等到四机部将生产线拨付下来的时候,可能已经是七八年之后的事了,到时候我在曙光厂任职就有十几年了,兴许早就被调去了其他单位,未必能看到彩电投产呀!”而省领导的情况就更不好说了。

    孙主任投入时间精力忙活那么久,最终却便宜了继任者。

    那完全没必要呀!闻言,孙主任眼神微闪。

    对方讲了这么多,最打动他的其实还是最后这个理由。

    沉思一阵后,他对叶满枝说:“叶主任,申请生产线的事比较复杂,省里要开会讨论一下,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叶满枝心知免费的东西不易得,省里肯定还要商量,只能先行告辞离开。

    回到厂里以后,她跟康健等人介绍了去省里的情况。

    临走时,康健低声提醒:“这几天王副主任没什么动静,在车间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不知他在干嘛呢……”像王造福那种人,突然没了动静,心里肯定没憋好屁!叶满枝回了一趟厂部,将厂办的丁主任请了过来。

    “最近王主任好像没去车间劳动吧?”叶满枝问,“他忙什么呢?”丁主任压低音量说:“我正想跟你汇报呢!昨天王副主任让我去找人事科,调取职工档案。

    ”“你调给他了?”叶满枝皱眉。

    “还没有。

    ”丁主任问,“可以给他看吗?”叶满枝说:“他是党委副书记,当然可以看,明后天让人事科给他送去吧。

    ”除了设计室的潘昆仑和几位工程师是从省大调来的,身份有点敏感,曙光厂其他人的身家背景都比较清白。

    王造福想看档案,那就让他看呗。

    叶满枝提起另一件事,“省里要从咱们厂抽调人手去天津参加彩电攻关大会战,设计室的潘主任、崔工、陈工和郭工,都要去支援天津战区,估计要支援好几个月,厂办尽快给他们四人买去天津的火车票吧。

    ”丁主任秒懂。

    这四人走了,厂职工的档案就可以让王造福随便看了。

    “那我争取买今晚或明天上午的火车票,不能耽误攻关大会战的工作。

    ”“哈哈,辛苦丁主任。

    ”……当晚送别了潘昆仑四人后,叶满枝找机会跟王造福说,曙光厂的所有干部都要每天下车间劳动,希望王主任能尽快适应厂里的工作节奏。

    而后让同车间的女民兵连长苗素芬盯着他干活,叶满枝便将王造福抛到脑后了。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条免费的黑白电视生产线。

    听说省里已经向四机部提交了申请。

    顺利的话,可能再有半个月就会出结果。

    然而,曙光厂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小吴饲养员都开始放暑假了,她这边还没收到省革委会的反馈呢。

    “厂长!”田春山顶着盛夏的大太阳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别等了!我听说滨江无线电二厂也在向省里争取生产线!”叶满枝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无线电二厂?”“就是最近这两天!”田春山急切道,“我上午去省里开安全生产会议的时候,听人说的,四机部好像已经通过省里的申请了,但是现在滨江无线电二厂和惠城无线电厂都在争取这条生产线!”外面明明是个艳阳天,叶满枝心里却骤然阴云密布了。

    她隔三岔五就跑去省里关心进展,申请黑白电视生产线的主意也是她给孙主任出的。

    省领导不会是想卸磨杀驴吧?要是真把生产线给了其他厂,那曙光厂不就鸡飞蛋打了吗?叶满枝赶紧召集各位副厂长,向各方打听情况。

    当天下班之前,他们便得到了确切消息。

    滨江电讯行业的基础比较扎实,有配套的电子管和晶体管厂,省里打算将电视机生产线留在滨江市。

    而最有可能拿到生产线的企业,就是滨江无线电二厂。

    “咱们曙光厂有现成的厂房和工艺方案,设备到位立马就能生产。

    ”黄河问,“无线电二厂哪有空余的厂房?他们肯定要重新盖房啊!”“人家转产电视机以后,要把原先的收音机生产线合并到无线电一厂。

    所以,现在一厂和二厂正在一起向上申请。

    两厂拧成一股绳了!”康健泄气地说,“而且无线电二厂在市革委会那边能说得上话,如果市里也倾向于将生产线交给二厂,那咱们就彻底没戏了。

    ”田春山呵呵两声,“咱们在市里也能说得上话,要不让王副主任出面争取一下?”王造福到任这么久,他们其实早已将对方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这位王副主任挺有来头的,人家的爱人是市革委会赵副主任的二女儿。

    也就是说,王造福是市领导的乘龙快婿。

    康健嗤道:“算了吧,王主任之前就说过,电视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产品,对生产电视机保留了意见。

    ”王造福要是同意给市领导递话,那不是出尔反尔自打嘴巴吗?尽管如此,叶满枝还是私下跟王造福交流了一次,询问他是否能帮厂里争取一下电视机生产线。

    但王副主任如众人所料那般拒绝了,又把他那套资产阶级享乐主义的观点讲了一遍。

    叶满枝在他这里惹了一肚子气,翻着白眼走了。

    要不是她在上面实在没什么人,哪还需要请王造福出面?如此想着,她回办公室给远在干校的夏竹筠写了封信,主要是问候她的近况。

    等到一封信写完,那股烦躁焦虑的情绪,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她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梳理自己的人脉关系。

    夏竹筠和穆兰都去了干校,大学同学陈特冶调去了市革委会的生产指挥部。

    但是有关这条生产线的归属,要由领导决定,陈特冶说不上话。

    至于其他熟人,那就更说不上话了。

    哎叶满枝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生产线要是真的落到其他厂的口袋里,那非得怄死她不可!她极其狭隘地想,早知道就不给孙主任出主意了。

    自己想办法讨来的东西,却要被别人截胡。

    真是越想越气,气死她啦!……叶厂长生完闷气,又跟几个副厂长分工合作,去省里和市里想办法。

    再一次从省革委会无功而返后,叶满枝跳上汽车,直接回了军工大院。

    常月娥刚下班,在楼道口见到小闺女时,惊喜地问:“今天怎么回来了?”“回来找妈妈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叶满枝挎着她的手臂上楼,嘟哝道,“同样是当厂长,咱俩这待遇真是天差地别啊!”家里的其他人还没回来,她站在屋里,叉着腰,絮絮叨叨将这段时间的不快全都倾吐了出来。

    “我下巴上起了一个火疖子,还有口腔溃疡,都是被工作愁的!”常月娥安慰闺女:“曙光厂将近两千人呢,操心的事情肯定多。

    我们那个肉制品加工厂总共才不到五十人,没那么多烦心事。

    咱俩都是厂长,却不是一个层级的,我闺女比我能耐!”肉制品加工厂的规模小,职工都是附近的街坊,大家在一起工作了十来年,相处得跟一家人一样。

    所以,市里很多大厂停产停工的时候,她们厂只按照公社要求开过几次大会,其实没受到什么影响。

    当时商店采购不到产品,便将订单下到了她们这间小厂。

    这几年,厂里哐哐搞生产,提高产量的同时,还研究出几种新产品,算是为数不多的扩大了生产规模的工厂。

    常月娥用煤炉子煮了碗绿豆汤给闺女,“喝吧,给你去去火。

    ”“我就是有点生气,”叶满枝坐在小板凳上吹碗里的热气,“那个王造福来了厂里以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如今好不容易能用上他了,他还声称电视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一直不肯帮忙,什么东西嘛!”“九十九号人,有九十九样心肠,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想法办事?”常月娥捂着嘴小声说,“王造福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他娶了领导的女儿,又高升到你们厂里当副厂长,表面瞧着挺风光的,谁知道他私底下什么样啊?”“那倒是,之前我在街道办调解纠纷的时候,还听说过供销社主任的闺女,让她男人给她洗脚呢。

    被她婆婆发现以后,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说高娶和高嫁,日子也未必好过。

    ”“所以啊,王造福很可能在他岳父那里说不上什么话,”常月娥讲着自己当厂长的经验,“以和为贵,你当厂长,还是要尽量团结其他同志的,理解一下人家的苦衷。

    ”“哈哈,行吧,那我理解他一下。

    ”叶满枝想象着又高又帅、派头十足的王主任,回家当受气包、耙耳朵的情景,心里终于释怀了。

    她在娘家连吃带拿,吃完了晚饭,又接过常月娥递来的两个红烧猪蹄。

    在四嫂快要把脖子抻成大鹅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扣上饭盒盖子,带回家给吴峥嵘和闺女开小灶去了。

    *得到了妈妈的偏爱,又吃了吴峥嵘分给她的半个猪蹄,叶满枝的脑瓜子似乎也变得机灵了一点。

    翌日上班的时候,她让厂办的小干事去县百货商店买了一袋奶粉。

    然后,她就带着这袋奶粉,去了一趟曙光厂的家属院。

    直奔王造福的老巢!曙光厂给王造福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除了他们一家三口,王造福的亲妈也跟着住了过来,据说是帮儿媳妇一起看孩子的。

    大门敲响,来开门的是王家大娘。

    她一手把着大门,一手还攥着给孩子喂饭的小勺,很礼貌地问:“同志,你找谁啊?”自打搬进曙光厂的家属院以后,左邻右里都是厂领导,她已经在儿媳妇的多次提醒下,学会使用“同志”了。

    “大娘,我找赵卫红同志,”叶满枝和气地笑道,“我是曙光厂的叶满枝。

    ”王大娘初时还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以后,一拍大腿说:“哎呀,那你是叶厂长吧?”“哈哈,对,我跟王主任是同事,您喊我小叶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叶厂长快请进!”王大娘亲热地将人让进屋,又冲屋里喊道,“卫红,快收拾一下,叶厂长来了!”她刚来安阳县没多久,但也听说过叶满枝的大名。

    整个安阳县仅有的两个女厂长之一,管着全县最大的工厂,还是她儿子的上级领导。

    她不懂别的,但是领导上门了,那不得好好招待嘛!叶满枝进屋,与赵卫红打了照面。

    对方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中等,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与王造福的相貌并不在一个层次上。

    但赵卫红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审视。

    叶满枝客气地笑问:“我冒昧上门,没打扰你们吃饭吧?”“没有没有,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这是给孩子喂饭呢,他这个月份的孩子不好带,我跟卫红哄了一早上,一碗饭还没吃完呢!”赵卫红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对婆婆说:“妈,你别追着喂了,让他自己吃吧。

    ”而后又看向叶满枝,疑惑地问:“叶厂长是贵客,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吧?造福不在家,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跟小宝宝挥手打了招呼,叶满枝将奶粉放到饭桌上,直奔主题道:“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为了公事而来的。

    ”赵卫红更加迷糊了,她又不在曙光厂工作,找她能有什么公事?接下来,叶满枝向她简单介绍了那条黑白电视机生产线的情况,以及王造福对此事的态度。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主任刚来曙光厂履新,其实正是急需做出成绩的时候。

    但我私下跟他谈过一次,想请他出面跟市革委会的赵副主任递个话,帮厂里争取到这条生产线,只可惜被他拒绝了。

    ”赵卫红:“……” 王造福回家不怎么提及单位的工作,她还真不太清楚厂里的事。

    不过,听叶主任的意思,厂里已经摸清王造福的背景了。

    “卫红,咱们都是工人阶级出身的,职工最想要什么,咱们最清楚。

    王主任上任没多久,如果能帮厂里拉来一条电视生产线,那么无论对他个人,还是对曙光厂的发展来说,都是十分有利的。

    ”赵卫红下意识点点头。

    王造福年轻,又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如果能给厂里办一件大事,那基本就能在曙光厂站稳脚跟了。

    叶满枝满脸真诚,语重心长道:“说实话,刚听说市里给厂里派了一个那么年轻的副主任时,我心里是有些打鼓的。

    不过,了解过王主任的情况以后,我反而觉得这个任命很妙了。

    曙光厂以前是军工厂,与地方政府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前几年从省里下放到地方以后,能说得上话的市领导就更少了。

    王主任来曙光厂,能增强我们与市领导的交流,对曙光厂来说是件好事,我举双手欢迎王主任……”闻言,赵卫红心里那点被人摸清底细的不自在,渐渐散去了一些。

    叶满枝言辞恳切道:“我今天冒昧登门,就是想请你和大娘一起劝劝他。

    主席同志也要天天看电视节目,省革委会和市革委会里都有供领导观看的电视机,电视机怎么能算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呢?”王大娘搓着手,紧张道:“对对,主席同志都要看电视节目,那保管没错的!”“其实我能感觉到,王主任内心还是想帮厂里争取生产线的。

    但他之前在班子会议上说过反对的话,还保留了意见。

    哈哈,男同志嘛,偶尔会比较要面子,让他突然改弦更张,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主张,可能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王主任现在是曙光厂的党委副书记、厂革委会副主任,副厂长了,思维应该尽快转变过来。

    与个人的荣辱得失相比,为广大工人阶级争取利益,保护咱们工人阶级的革命成果,不是更重要嘛!”叶满枝再次看向赵卫红,说:“卫红,我跟王主任是同事,也就不跟你虚客套了,说句最实在的话,厂领导若想在厂里站稳脚跟,那就得为大家争取利益,为工人办实事,让大家看到厂领导的能力和努力。

    以厂为家,把工人们当成自己人,才能得到大家的拥护。

    王主任刚来厂里没多久,很多工人对他还不甚了解,为厂里争取生产线其实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咱们妇女能顶半边天,如果王主任一时半刻转不过弯来,我希望你能劝劝他,甚至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替他做出正确的选择!”王大娘也望向儿媳妇。

    她们家没啥背景,帮曙光厂争取生产线这样的事,还得由儿媳妇出面找她亲爸。

    赵卫红内心纠结地坐在椅子上,拧眉想了一会儿,再次望向叶满枝时,干脆道:“叶主任,为厂里争取电视生产线是大事,等造福回来,我会劝劝他的。

    这两天我也找时间回娘家一趟。

    ”这个叶主任说得对,生产线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要是能将这条生产线弄到曙光厂来,王造福也就能在厂里站稳脚跟了,比他找机会批这个斗那个更管用。

    他是工人阶级出身,又有她爸在上面提拔,前途差不了。

    得了对方的准话,叶满枝笑得轻松了些,与婆媳俩聊了半天的家常和育儿经,才起身告辞离开。

    走出家属院,她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也算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了。

    绕过王造福这个绊脚石,直接与能拍板的人对话,果然效率更高。

    她感觉赵卫红比王造福有魄力,有眼光。

    那赵副主任真是糊涂,把女婿放到曙光厂来,还不如让亲闺女上位呢!*叶满枝感慨着,溜溜达达回了厂里。

    结果,她刚走进厂大门,就看到民兵营的一队女民兵,大跨步地往厂区的方向冲。

    她伸手拉住跑在最后的女职工,问道:“这次的军事训练不是脱产训练吗,你们往车间跑什么?”女职工焦急道:“是苗连长让我们连队过去支应的!听说王造福王副主任要销毁咱们车间里的洗衣机!”“他为什么要销毁洗衣机啊?”“哎呀,他非说咱们的洗衣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东西!”叶满枝:“……”这个王造福是咋回事?不搞点事他难受是不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她松开对方的手腕,也跟着大家一起跑去电风扇车间。

    厂里新来的几个大学生曾尝试研制过新产品,除了丰富电风扇的功能,单桶洗衣机也是一项。

    不过,试生产了几台以后,社会上有人说洗衣机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所以这个洗衣机项目也就胎死腹中了。

    试制品都在仓库和车间里堆着。

    不知王造福是怎么发现的,居然把前两年的洗衣机找出来了。

    听着车间方向的喧哗声,她不由心头一紧,脚下立马加快了速度。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赶到车间,推开围观的人群挤进去。

    只见王造福被几名女民兵按在地上,民兵连长苗素芬正骑在他身上扇巴掌。

    啪啪的清脆声响,听得人心头一激灵。

    王造福奋力挣扎道:“你们快点放开我!我看谁还敢动手!”“洗衣机是国家财产,哪是你说销毁就能销毁的!谁给你的权利破坏国家财产?”苗素芬手上不停,又对压着王造福的一个女民兵说,“你那姿势不对,之前的军事训练都白练啦?再使点劲儿!” 第209章洗衣服务站,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