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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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残吟罢想伊人,令我如痴问宿因。

     恨到无言花入梦,俨然花里梦中身。

     独立珊珊映绣衣,定晴还认是耶非? 怜卿命为红颜薄,一片悲心付落菲。

     流年如水美如花,迟误青春恨已赊。

     寄语鹃儿须细拣,休教连理惹人嗟。

     人自娉婷花自芳,惜花偏其是红妆。

     痴情吟到春残句,埋冢花魂也断肠。

     香满花朝浴水盆,知卿花与是同根。

     他年艳骨囊收拾,树树溅红滴泪痕。

     香云稽首问天街,毓秀如何黛复钗? 手镜自怜消瘦甚,芳心已共落红埋。

     花谢花开十二时,晴雯偃蹇已如斯。

     香消此日谁人惜?惟有蓉神尚鉴之。

     香归红了入情锺,步转潇湘拭泪容。

     偏是绿衣知解语,隔帘频唤葬花侬。

     宝玉接连吟了八绝,还在吟哦构想。

    袭人过来把笔砚端开道:“才到园子里去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躺着养养神,尽是闹这些什么呢!我拿去给二奶奶瞧瞧。

    ”宝玉被袭人一语提醒,恐被宝钗走来看见,连忙取过自去藏了,便和衣倒在炕上不提。

     再说宝玉先往潇湘馆祭奠黛玉之时,岫烟、惜春在贾母屋里看抹了一会牌,随后厮跟着走了。

    二人进了园门,行至沁芳桥分路。

    岫烟一个人走过潇湘馆门外,只听得里头热闹,止步细听。

    见一个老婆子出来,岫烟问其缘故。

    那老婆子瞧着没有别人,便和岫烟悄悄说道:“我告诉姑娘一件事,心里我们都不得明白,今儿才知道底细。

    原来林姑娘病死后回了过来,见瞒着宝二爷的。

    姑娘你评评有这个道理吗?一个人的死活,可得混说得的?林姑娘年纪轻轻,活咒他死了,也不知上头谁出的主意?老太太那么个疼林姑娘,倒这样委曲他,老太太知道肯依吗?姑娘你听听,这就是宝二爷的声音,在里头哭林姑娘,那么伤心呢!我和姑娘说了这话,再别到上头提起,叫我们落不是。

    ”岫烟听了,心中大以为不然,呆了半晌道:“你放心,我再不告诉人家就是。

    ”说着,一径自回紫菱洲。

     少停,贾母处牌局散了,湘云同迎春回来。

    湘云一进屋门,先叫一声邢大姊姊,道:“你看,天下竟有这样竟想不到的事!头里紫鹃不过和二哥哥白说句玩话,闹的连林之孝家的要打出去。

    今儿林姊姊当真回家了,我听说二哥哥的病已经好的了,怎么躲的影儿也没见?前后炎凉,判如水火,难得颦儿竟像不理会似的,反说要去辞别他。

    这两个人行事古怪,倒是一个样儿的。

    热起来,比太上老君炼丹炉还炎,冷起来,如同水晶宫里的冰块还凉。

    ”邢岫烟笑道:“我今儿听见一件事,你知道了越发要生气。

    ”湘云问道:“你又听见什么?”岫烟道:“头里上头嘱咐叫人家别在宝玉跟前提起林姑娘,我只道是为宝兄弟听见‘林妹妹’三个字,怕勾起他的旧病来,今儿才知道,大家都哄着他林姑娘已经死的了,可是奇不奇?”湘云不信道:“是那里的话?”岫烟道:“刚才我从潇湘馆门首走过,宝兄弟正在里头哭林妹妹呢。

    ”湘云道:“原来有这些缘故,怪道今儿二哥哥还没有出来,还阻止林姊姊不叫去辞行呢。

    这个主意,也再没有第二个人盘算出来的。

    我想林姊姊家里倘或没有打发人来接他,到底把这一个人藏放那里去,真个把他硬装在棺材里头不成?这算心机也使尽的了,就是太苦了颦儿。

    偏偏知道得迟了,倘早上知道这件事,定要和林姊姊说明,别叫他错怪了人。

    ” 这里正在说话,不料探春来找湘云,被他听见了,笑着嚷进来道:“错怪了人怎么样?正要他错怪了人才好呢。

    ”于是大家一笑,让坐。

    探春向湘云道:“这件事你告诉了林姊姊,斩钉截铁之后,又藕断丝连起来,到底要替他想条出路,叫他怎么样呢?他们这样办虽然心狠手辣,好比砒霜、巴豆杀人之药,只要投得对症,亦可救人。

    我知道你这张嘴是快的,将来见了宝哥哥切不可吐露一半句话。

    明明一座火焰山已借铁扇扑灭的了,经不得再去一挑,势必复燃,又将何法救之?”岫烟道:“史大妹妹,你听三妹妹的话不错。

    翻腾出来,要落多少人抱怨?”探春道:“落抱怨没要紧,破釜难以瓦全,公愤每多偾事,你细去想罢。

    ”湘云道:“这口气怕按不住,我也再不到这里来了。

    ”岫烟、迎春听了都笑起来。

     少表紫菱洲众人议论,再讲黛玉那日出了荣府,顺便过邢夫人处,并到东府里辞了行,坐车至水路换船,一路行程迅速。

     到了家里和他婶娘相见,自有一番叙话。

    又叫丫环引少爷来见了姑娘。

    黛玉把他兄弟抚摩一会,心甚欢喜。

     当下拣了一坐院落,院内也有太湖石、金鱼池,点缀精雅。

     间植几种翠竹、几株桃杏,浓荫轩窗,两边超手游廊,栏杆曲折似有潇湘光景。

    一进内室,见房屋精洁,铺设整齐。

    朱漆架上摆着几盆素心建兰,幽香满座。

    楼上三间,黛玉在西首一间内做了卧房,命将书籍一切摆在中间,以为坐落之处,留出东首一间,供奉大士画像。

    对面两座厢楼,安顿了老妈子、丫头,并放置箱笼等物。

    逐一部署停当,那边又打发人过来,另立小厨房起火,便于呼应。

    荣府来的家人因南边有应办事件,同他媳妇暂且禀辞走了。

    留下两个老妈子和黛玉的乳娘李妈,就在院内廊房安歇。

     黛玉婶母常过黛玉这里闲话,深服黛玉心地明白,才干宏通,自是闺秀中出色之人。

    是时,因有粤东任内带来的赈济抄册,恐接手藩司挑剔纠缠,偶与黛玉谈及此事,黛玉便叫把底册一齐搬过,细细核算,并无错舛。

    不久果有公文到来咨查,即便开具简明清析,命管事家人具呈,由江都县详转咨覆完结。

     以是越显黛玉长才卓识,凡有家务大事,无不与商。

     黛玉回家后,经历一切,并安葬林公夫妇,非无可记之处。

     因黛玉这一个人,原是书中之主,如今离了大观园,与宝玉诸人隔绝,却又似主中之宾,所事皆非前书关键。

    若逐一铺叙,未免写成两橛,似无趣味,不如一概删除,俟到斗榫合缝,峰回路转之时再为接叙,以省笔墨。

     且讲贾母自黛玉去后,虽不免心中牵挂,细想事已如此,留在此间有许多关碍,不如走的干净。

    又见宝玉早晚过去请安,起居饮食如常,心中欢喜。

    凤姐更以黛玉回家,一刀两断,陈平妙计已得收功,可以在王夫人面前挣个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