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怕你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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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捡满地散落的棋子。

     老爷子有些老小孩的脾气,尤其在棋桌上更甚。

    棋艺一般,道长又不肯让他一星半子,常常惨烈告负。

    眼看快输棋,他就耍赖掀棋桌,吹胡子瞪眼要求再战一局。

    道长耿直,说他臭棋篓子棋品差。

    老爷子又不气了,乐呵呵地道:“我人品比你好就行,所以当年小郁选我,不选你。

    ” 我这才知道,道长和老爷子年轻时,还是一对处处针锋相对的情敌。

    到老了,仍要在棋盘上斗个你死我活,乐趣无穷。

     送老爷子出医院门,我环顾一圈,奇怪地问:“老爷子,今儿没人接你?”老爷子腿脚不便,平时都是车接车送。

     “孙子不在家,家里冷清。

    ” 所以他宁愿在外面多转转,也不愿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家。

    我不由得又放慢下了脚步,仿佛从老爷子略显寂寥的苍老面庞里,看到了我的爷爷。

     爷爷没有文化目不识丁,连普通话也不会讲,却是全家最疼我的人。

    他会问我想吃什么,想去哪里玩,给了我父母那里得不到的优先选择权,也给了我最快乐、最自在的三年初中生活。

    高三下学期,爷爷患急病过世走得突然,我只想去送他最后一程,却被爸妈以关键时期不能分心为由,残忍拒绝。

     又是无尽的争吵,我说他们冷血无情,他们说我轻重不分。

    彼此间无法沟通,不能理解,像地球的南北极,同样寒冷,又隔着最遥远的直线距离。

     高考隔天,我不声不响地坐上火车,奔赴老家,在爷爷墓前哭了整整一晚。

    我不害怕墓地的阴冷,睡在爷爷的坟前。

     梦里,爷爷带着儿时的我在田埂上放风筝,叫我跑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梦里,自己写不出《我的爸爸》《我的妈妈》的命题作文,被老师责备,被同学耻笑; 梦里,那个盛夏午后,无意间在门口偷听到的那些话,令我心冷如寒冬; 梦里,爷爷故去,变成一块冰凉的墓碑。

     我惊醒,泪流满面,知道这世上从此再也没有在乎我的人…… 老爷子问我怎么眼睛红了,我摇头,说想过世的爷爷。

    他没有出言安慰,带我去了他的家。

    一幢爬满常青藤的二层小楼,大门前有身姿挺拔的卫兵把守。

    客厅一侧立着巨大的玻璃展示柜,里面摆着各式精美的飞机模型。

     “我儿子以前是一名优秀的战斗机试飞员。

    ”老爷子打开柜门,拿起其中一架飞机模型,自豪地说,“这款机型的首次试飞任务,就是我儿子完成的。

    ”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模型,端详着,虽然对航空知识一窍不懂,仍不禁道:“好厉害!” “你看,这些全是我孙子收集的历代军机、歼击机、轰炸机、运输机……唉,年纪大,记得不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无不惋惜地说,“要是我孙子在就好了,让他给你讲讲每一代战机的服役史。

    他脑子活,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灵子,我孙子你还有印象吗?” 我点点头,不过印象仅止于那个模模糊糊的芝麻头。

     将模型放回展柜,我突然发现其中一架模型覆盖着面黑布。

    黑色象征庄重肃穆,即便不知其中更深的意义,我也知道不该问,迅速收回视线,关好柜门。

     老爷子留我吃顿便饭,也不准我拒绝,直接吩咐保姆阿姨加菜,拉着我上了二楼,说带我参观他孙子的房间。

    这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我赶忙委婉表示不妥,他又领我到露台乘凉。

     往摇椅上一坐,老爷子道:“等我孙子回来,你们见个面?” 老爷子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节奏,远比我这个年轻人的心跳更强劲有力。

    无暇欣赏碧树成荫的好风光,我摸出手机,顾左右而言他:“老爷子,您等会儿,我跟道长请示一下,可不可以留下来吃饭。

    ” 老爷子霸气一摆手:“不用请示,我说了算。

    ” “那我也要跟易子策说一声,走的时候帮我拿下书包。

    ” “可以,打吧。

    ” 得到批准,我走到露台一角。

    易子策听说我要在老爷子家吃饭,似乎有些意外,问我还有谁。

    我说暂时就我一人,他立刻恢复高贵冷艳,问我还有别的事没。

    有如天外飞来一笔,我脱口问:“你认识老爷子的孙子吗?”没等他回答,手机响起新来电的嘟嘟声,是姜谷雨。

    对易子策道句“稍等会儿”,我切换接听。

     “今晚戌时三刻,沐浴净身恭候本宫垂幸。

    ” 姜谷雨有个毛病,一旦换上汉服就跟穿越了似的,整个人都变得古香古色。

    估计这会儿又搞什么汉服活动呢。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又商量找你小初恋的大计?” “此事暂无进展,择日再叙。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姜谷雨好像在换衣服,果然,“没事不能找你呀?我们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不需要吃喝嫖赌来维系了吗?” “好好好,我洗白白等你。

    ” 另一边易子策还在线,不便多聊说声再见,我切回去他已经挂了。

    是否认识老爷子的孙子也不是要紧事,我没再回拨,只求易大半仙千万别像丢下我独自守夜一样,也丢下我的书包不管。

    以为借口打电话能蒙混过关,我还是太天真,落座便听锲而不舍的老爷子又将原话重复一遍。

     “您老这么惦记孙子的终身大事,他本人知道吗?”我笑着打趣。

     “知道啊。

    ” 摇椅里的老爷子合上眼,晃啊晃,不再言语,似乎快睡着了。

    我拿起搭在另张椅子上的薄毯,轻轻替他盖好。

    他缓慢睁开眼睛,又好像根本没有睡。

     “我这个孙子吧,看起来性子活泛,跟谁都有说有笑。

    我明白,他这是做给我看,不想让我担心。

    臭小子心里要藏着事儿能憋一辈子,他不说,谁也别想知道。

    ” 老爷子骂臭小子时嘴角带笑,我也不自觉地跟着抿唇,被老爷子看到了。

    他接着又道:“小灵子,我让你和他见见面,不是真要你们搞对象。

    我就是看你们年纪差不多,你性格也挺好,想着你们可以做朋友。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同龄人有共同语言。

    ” 我听得出,老爷子的话里有许多未言明的深意,或许出于顾虑,或许出于忌惮,但又诚恳到令人无法拒绝。

    而且,我也没办法拒绝一个像我爷爷一样慈祥可亲的老人。

     “好,等他回来,您说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

    ” 一顿便饭,清爽可口。

    老爷子手不离酒,喝得面色红润,畅谈起陈年往事,关于理想,关于奋斗,关于爱情。

    爱情的主角叫郁芳,是老爷子的爱人,也是易子策的表姑奶奶。

    她自幼受家庭熏陶,卫校毕业后成为一名军医护士,与老爷子伉俪夫妻走过数十载风雨历程,于五年前因病先行离去。

     老爷子如今儿孙满堂,各有家庭事业,逢年过节大家聚一聚,平日里常伴身旁的只有小孙子。

    酒过三巡,老爷子又干出一件惊人之举——坚持要把他孙子的百日照送给我留作纪念。

    面还没见,我先拿他张光屁股裸照也不合适,于是我百般推辞。

    老爷子不依,说这怕什么,瞧我孙子白白胖胖多招人爱,留着图个开心也行。

     回校的公交车里,我看着照片里团子似的小胖墩,再将他肉呼呼小脸往芝麻头上一安,喜感十足,的确忍不住笑了。

    照片右下角印有“小五百天纪念照”几个字,估计是他的小名,我才想起来忘记问老爷子孙子大名。

     既然收下了,就不能随便乱放,我拿出钱包把照片塞进夹层。

    等回到学校,从易子策手里接过书包,我想想不合适,又取出照片插入手账册,回宿舍再另寻个地方保存。

     易子策看见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