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谁嫁谁?谁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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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说:“州牧大人……” 这零星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最后,一层层的人海成了一层层的躬身行礼。

     “见过州牧大人——”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四面八方地荡开。

     “这是在做什么?” 州牧拖长了声音,明知故问。

    一股浓厚的官腔。

     “徐濯,你这是在刁难谁?” 他点了点徐户正,慢条斯理地训斥道:“我们做官吏的,可不是来给人家百姓耍官威的啊。

    ” 呵。

     一两句话,就将整个事倒转了真相,还给徐户正定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真是官场老油条。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徐户正若面对县官,还能辩上一辩。

    但面临州牧……这是朝廷从三品的封疆大吏! 他只能白着脸,拜道:“下官知罪!” “什么,下官?一个吏员,真是位低权重了!称下官,徐濯,你也配?” 州牧笼着手,不阴不阳,似笑似怒。

     官员和吏员是两种不同的制度。

    他们最大的区别,是官员有品、吏员无品。

     但地方上的事务,很多都有赖于本地吏员,尤其是徐户正这种吏员世家。

    所以,普通官员轻易不会和吏员闹翻,平时也客气地将官吏含糊着称谓。

     可现在,州牧将这点翻出来挑明,谁也能说他说得不对? 徐户正咬着牙,再次认错:“小人知罪!” 云乘月听得不舒服,却暂时按捺住,只打量着看着这位大人。

     云家的嫁妆一事,居然将一州之长都给惹出来了? 还是说…… “……方大人怎么来了。

    ” 云乘月立即扭头,看向一脸惊讶的聂二公子。

     聂二公子愣了一会儿,也扭头看她。

     他突然慌了,解释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叫的方大人……” 云乘月点点头,了然道:“果然是聂家的帮手。

    ” 不是他,那就是聂七爷了。

    总归都是聂家。

     云乘月往外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看见了聂七爷。

     那青年披着玄色披风,骑着马,身形笔直如一杆长枪,显眼地伫立在外头。

    她一看去,他就对她微微一笑,眼神灼热不减分毫。

     甚至更加炙热。

     云乘月皱了皱眉:有帮手,可把这人得意坏了吧。

    请动一州州牧来搅浑水,真是好大的阵仗。

     聂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下定结论,又冷冷睨了聂二公子一眼,随即偏过头。

     聂二公子傻傻地看着她,张口欲言,又蔫蔫地自己住口。

     “真的不是我……” 他有点委屈地小声解释,垂头丧气,简直恨不能自己下去把方大人捂住嘴、推回去,以证清白。

     下方,州牧已经撇开徐户正,对云家几人露出个笑脸。

     “云家自家的财产处置,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文书就不必核对了,伤和气。

    ” 他很老道地混淆视听,又笑呵呵地话锋一转:“不过,朱雀本是你们家的,这假不了,可婚书是怎么回事儿啊?” 啊?什么意思? 云家人见事情陡然转了风向,虽然猜到是聂家暗中出手,却也摸不清州牧这问话的意思。

     他就不能一并把两件事都带过吗? 还是云大夫人一个激灵,灵光一闪。

     她抬头再看一眼侄女,这回有力气看得仔细,便越发觉出她神清骨秀、眉目如画,娇艳宛如天成,更要紧是清新灵动,常人难及。

     这样的美人……是比三娘动人许多。

     刚才三娘的表现,也着实叫人失望。

     难道,聂家是想…… 云大夫人又看了一眼楼上。

    临窗,聂二公子站得要靠里一些,却仍能看清他面上的笑意,还有凝望二娘时晶亮的眼神。

     果然,是这么回事。

     也对,面临这样楚楚动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男人未免要心动。

     那就这么办吧。

     这婚事原也是二娘的。

     就是对三娘的打击可能…… 云大夫人暗中一叹,心里却已经有了决断。

    这决断很无情,但就像先前她对二娘无情一样,只不过现在无情的对象变了一个。

     为了家族利益,这些都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想定主意,云大夫人便微微一笑。

    她是个明艳动人的贵妇,往常都从容雅致,今天是难得失了方寸。

     但现在,那个八面玲珑的贵妇人又回来了。

     “方大人英明。

    ” 她撇开自己还茫茫然的丈夫、三叔和三弟妹,笑吟吟地先奉承了一句,才答话道:“这婚书写得万万没有错,正是我家二娘。

    ” ——哇! ——咦? 围观人群一个个竖起耳朵。

     云三小姐靠在自家母亲怀里。

    母女两人一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大夫人。

     “大嫂……?” “大伯母……?” 州牧却满意一笑,开始和云大夫人搭台唱戏:“是吗,那今天这闹剧是怎么回事?” 云大夫人叹了口气,放任真实的羞愧流露,来做这一场虚情假意。

     “不敢瞒方大人。

    二十天前,我家二娘失踪,我们暗地里寻人,却一直没能找到二娘的踪迹。

    ” “可婚期已经定下,不好推迟。

    我们便想着,叫三娘替姐姐站个场面,实则这婚事还是二娘的……” “……大伯母!不是……唔唔!!” 云三小姐一声尖叫,旋即被婆子死死掐住了穴位,无法说话。

    连带她惶然的母亲一起,两人都被制住,不能够添乱。

     云大夫人头也没回,笑容纹丝不动。

     “哦,哦!” 州牧连连点头,煞有介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云大夫人笑道:“是,今天的嫁妆清单,原也是给二娘的,是二娘要嫁聂二公子!” 嫁妆给云二?!他们精心备好的嫁妆——给云二?! 这下,连云三爷都要双目滴血了。

     云大爷死死拉住他,不让这个三弟晕过去。

     “哦……” 州牧又缓缓点头。

     其实这说辞漏洞连篇,可一个要问、一个要答,聂家自己都没吭声。

     两头情愿的事儿,其他人只能瞪着眼看。

     二楼,聂二公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他的委屈一扫而空,面上不禁带出了笑。

    他笑起来时更显温润,但往常那点清高脱俗,现下被喜意照亮,忽然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轻声唤道:“云二小姐……” 话才出口,却听方大人慢吞吞出声,打断了这场眼看就要尘埃落定的好事。

     “你们确定——是云二小姐嫁给聂二公子吗?” 啊? 人人都呆了一下。

     不是云二小姐,还能是谁? 怎么又来个峰回路转? 这方大人到底哪一头的? 州牧也发现这问话让人误会,立即轻咳一声,说:“我看那婚书,写的是云二小姐和聂家嫡系公子嘛!也没说是聂二公子。

    ” 这倒是事实。

     当初这婚事,是云二小姐的父母和聂家定下的。

     他们也知道自家女儿神智有缺,并不想耽误聂家有前途的孩子,只想给她找个后半生的依靠,所以只说是嫡系公子。

     按当初两家的想法,是从嫡系里挑一个不出众的、人品稳当的、温和的孩子,也就可以了。

     谁知道,聂二公子之后,这一辈聂家的嫡系居然都是女儿,没有儿子了。

     这才定下的聂二公子,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才会引得聂家抱怨连连。

     云大夫人糊涂了。

    她隐隐有点预感,却又觉得不敢相信。

     不会吧…… 二娘这是,这是招惹了几个呀? 她悄悄按了按干涩的喉咙,笑得有点僵硬,试探着问:“方大人是说……” “我是说,”州牧干脆挑明了,“既然聂家这头谁娶,本也没定好,不如本官做个媒、点个鸳鸯谱,叫云二小姐嫁了聂七爷吧!” 他心里擦汗。

    哎哟哟,这都什么事,聂七爷这临时的要求来得实在太陡,他都听呆了。

     但面上,州牧还是老神在在的,笑眯眯地等着云家回话。

     云大夫人,已经目瞪口呆。

     不光是她,云家所有人、其他旁观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聂七爷? 那个聂家未来的家主、修行天赋超群、人称冷面阎王的……聂七爷?! 楼上的聂二公子更是如遭雷击,几疑听错。

     七叔……七叔?! 所有人心里,现在都只回荡着一个字。

     啊? 啊?! 甚至连云乘月也呆了好一会儿,才跟着“啊”了一声。

    这州牧难道……不是来给聂家撑腰的?这是干什么,说错词儿了?那个聂七爷明明看她很不顺眼,还要找她麻烦,这位州牧跑来说亲,难道其实是聂七爷的仇人?这会对她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 她琢磨起来,也没管耳边缥缈的一声冷笑。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州牧却还在笑,甚至笑得更得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咳,咳咳——” 他惯例地咳嗽了几句,好叫人们更注意听他说话,慢条斯理道:“今天这事呢,要我说,的确是云家做事粗了些,叫云二小姐受了委屈,是不是?” 云大夫人能说什么?她只能一边茫然,一边本能地尴尬赔笑:“的确,是我们做事太粗了些,也太急躁了些……” 其实云家的决定哪里是她一个人做,只是这时候唯有她出来挨训。

    云家大爷在一旁唯唯诺诺,一副脊梁已软的糊涂模样。

     州牧也更喜欢跟伶俐人说话,唱戏总得有人搭台嘛。

    他装模作样点点头,瞟了楼上一眼,心中啧啧感叹几句,便话锋一转:“不过。

    好事多磨嘛!” 州牧睁着眼说瞎话,说得面不改色:“听闻云二小姐心思纯善、人品贵重,现在又因祸得福,可见是得上苍垂爱之人。

    ” “聂七爷年轻有为、名震一方,至今尚未娶妻,正是需要一位温柔娴雅的妻室。

    ” “这般天作之合,世间能有几桩?”州牧吹得自己都快信了,“云大夫人,便将云二小姐嫁给聂七爷,如何?” 云乘月回过神,简直要听得气笑了。

    如何个什么,要嫁你自己嫁。

     可她正想扔一句拒绝出去,却被薛无晦阻止了。

     ——[你且等等,待他们再演上几轮,闹得再热闹些。

    ] “为什么?”云乘月倏然警惕,小幅动着嘴唇,“你别也打我的主意。

    ” ——[……我就是打你主意,也不在这上头。

    云乘月,你以为我是谁?] 他似是噎了一下。

     “那是什么?”她问。

     ——[现在群情激昂,却不在你身上。

    等他们闹够了,你再按着你那绣花针似的计划做戏,收效更佳。

    ] 他淡淡说完,到底是哼笑一声:[之所以如此麻烦,还不是因你瞻前顾后。

    ] 云乘月很自如地跳过了他最后一句,想了想,信服道:“说得有理。

    ” 她也就不急,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议论,寻找合适的插话时机。

     …… 井水街上,人群的注意力完全被州牧石破天惊的提议吸引了。

     他们议论纷纷。

     云大夫人还在发呆。

    饶是她有所猜测,可真的听见这提议,她还是给震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围观的人们呆了片刻后,却有不少开始欢呼,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

     “好!” “嫁!嫁!嫁!” “郎才女貌!美人配英雄!” 看热闹不嫌事大,人们纷纷起哄。

    何况在他们想来,州牧所言不差,嫁给聂七爷——可不就是云二小姐的最好归宿么? 有人迟疑着,小声问,这事是不是得问问云二小姐自己?立即就有人不以为然地反驳,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云、聂两家是你这样的小门小户啊。

     有读书人羽扇纶巾,摇头晃脑道:“浣花州牧点鸳鸯,百年后又是一桩佳话哪!” 人们更笑起来,欢欢喜喜地拍手:“好!!” 这热烈的气氛,总算将云大夫人从恍惚中惊醒。

    她勉强维持着笑脸,却也只是喃喃地和州牧说些客套话。

    她的婢女匆匆捧了匣子跑回来,低声询问是否要将文书拿出来,她都呆呆摆手,没有理会。

     嫁给聂七爷啊……从没想过的事。

    聂七爷虽有盛名,却也凶煞得紧,不比聂二公子温润好脾气,二娘若嫁过去……她能好过么? 云大夫人又茫然了好一会儿,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犹豫什么。

    她为什么会犹豫?这摆明了是对云家更有利的事。

    聂家表示不计前嫌,二娘得了嫁妆,又能嫁得更好……更好?是了,聂二公子再出息,也少说是十年后了,可聂七爷这两年里就会接任家主,在西部三州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虽然手段凶狠了些,人品却不假,总会敬重妻室。

    这样一来,叫聂七爷来娶,也算是补偿二娘了罢? 想到这一点,大夫人心中的茫然才忽而落地。

    不错,她暗暗告诉自己,这是对云聂两家、对二娘都好的事。

     有他关照,二娘百年无忧,云家也真是几十年都不必愁了。

     大夫人定了定心神,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瞧您说的。

    ”她笑盈盈道,“这有何不可?总归是聂家自己的决定,我们二娘有福气呢。

    ” 州牧笑得更和蔼三分,缓缓点着头。

    是个明事理、懂大局的女子啊。

    云大夫人不愧是女人中的榜样,这个宗妇当得好。

     一旁,云家三房夫妇已经被制住,再不能多说什么。

    况且事关家族未来,云三爷已经犹豫动摇了——他又不是只有三娘一个孩子,其他儿子还要前途的! “那么,事情便就这么定了吧。

    ” 州牧矜持地晃了晃脖子上的肥肉,对自己很满意,觉得自己为官真是相当有原则,收了聂家的好处,就办成了事。

     一锤定音。

     也就意味着好戏终场。

     人们看得心满意足,渐渐的,嘈杂之声都平息下来。

     恰恰就在这片刻的安静之中。

     “——我不嫁。

    ”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许多自以为笃定的心脏里。

     这些心脏的主人都惊愕抬头。

     那少女握着扶手,神态平静,却又一次轻易说出了让人错愕的话。

     “我不嫁,谁也不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