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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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听到声响,马上动弹起来。

     “抱歉,今日耽搁了一下。

    ”群青将他拖到了矮窗边,把窗户打开条缝。

    她知道藏在这狭小黑暗的地方,对寻常人来说也是件难熬的事。

     “我要冒犯了。

    ” “……某也没等很久。

    ”男人沙哑地回道,因感觉到后摆被她撩起,立马闭上嘴,耳廓通红。

     刚刚及冠的宫学博士苏润,说话还带着几分南方乡音。

    换药时布帛粘连伤口,他痛得得咬紧牙关,却没有发出声音。

     群青只顾查看伤口。

    说实话,打成这样,血肉模糊的一片,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何况她还分神留意着门外的声响,便更无其他的心思了。

     苏润后脊最深的伤口已止住血,没有感染,群青撒上药粉,将他的臀和背用干净的布裹缠起来。

    这几日换药次数逐渐减少,再接下来,只要好好养着,不会再危及生命。

     管到这里,应该够了。

     群青想。

     她的医术本来就浅,不能治好,只能保证不死,就像她给自己处理伤口一样。

     苏润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她不说话,脸越来越热,打破这份寂静:“那个,娘子,那些人……有没有去某的阁子内,看我死没死?” 毕竟是三年前人与事,群青想了半天,才寻回几分记忆:“有。

    有人每日来送饭。

    我在你的阁子内放了泔水,她们嫌弃气味重,便没有进屋,应该没人发现你不在。

    ” “多谢。

    ”苏润很轻地说,又暗暗冷笑,“那些人只怕以为,过两天就可以给某收尸了。

    ” 他艰难地扭头。

    因伤在腰臀,只好趴着,不能看清群青的相貌,只能感觉她的气息和温度。

    今日她的头发竟然散着,丝丝缕缕地垂下来。

     群青将药滴在碗里化开,喂给他,苏润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柳条一般的丝缕便不住地触碰到他的脸颊。

     只听群青说:“喝完这个,你走吧。

    ” 苏润呛住。

     “此药是行军打仗所用伤药,服下后能让你暂时感觉不到痛。

    午时宫道无人,你自己走回你该去的地方,之后我们便分别吧。

    ”群青望着他,尽量不带感情地说,“前天给你换药,被茴香听见了,今天是她,下次便是我。

    你留在此处是麻烦,会连累我。

    ” 那叫茴香的宫女已经被拖回掖庭,哭嚎求饶声断断续续地穿进两人耳中。

     圣临元年,内廷上下,正在严查细作。

     “某知道。

    ”苏润的脸瞬间涨红,“对不起,某原本没有打算连累娘子。

    我……”说到最后,羞耻至极。

     群青“嗯”了一声,忍住没再接话。

     上一世,她与苏润的交情,起于这次救命之恩。

     那一天,一顶腰舆抬进掖庭,装着新来的宫学博士,据说是从别处来的贬官。

    至于为何被抬着,是因为他刚受过杖刑,无法行走。

     寻常受刑的官员,打完都会上药静养几日,但苏润的情况又格外不同: 那些人给他上的草药中,混有砂砾石灰,以至伤口恶化。

    苏润感觉越来越虚弱,撑着一口气,顽强地爬出来求救,恰好爬到北仓库外。

     群青夜间出行,便见竹丛趴着一个昏过去的人,衣襟染血,腰上鱼符在月色下闪亮,是正九品宫官。

     她犹豫片刻,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人拖了回去,藏在北仓库内暗处,废了力气将他的伤口清洗干净,换药、喂饭将养,将苏润的命救了回来。

     两人萍水相逢,除了换药,也没什么别的交流,等他能走了,不愿给人添麻烦,自行离开。

     再见到苏润,是在掖庭的宫教,他已恢复,教宫女们画梅和竹。

    群青幼时没什么机会学书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不免听得格外认真。

     只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润时,台上讲师却总会避开她的视线,看着窗外的树叶。

     群青确实没多想。

     她进六尚后,苏润还一直当小小的宫学博士,与她保持通信,天冷劝加衣,下雨送伞。

    他确实有些优柔寡断,但从不过分打扰,需要麻烦他时,他每次都愿意帮她遮掩,群青便一直没有斩断这份友情。

     直至被陆华亭点破,群青方顿悟,苏润大约早就猜出她的身份和目的,才会舍身助她,赌上自己的全部,全了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