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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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怪物?”云摇拿起的酒碗在半空一停。

     几息后,她回眸,勾了个薄淡的笑。

     漂亮的唇形下,血色像从唇瓣上慢慢洇开,要染上那张苍白冷淡的面孔。

     她拿起剑,起身:“那座小城,叫什么名。

    ” “还、还凤城。

    ” “……” 血红身影甫一离了酒肆,吓得腿软的堂倌已经撑不住,瘫坐到地上。

     不等他擦尽额头的汗,忽然听得那道冷淡如霜的声音又拂回耳畔:“对了,还有件事。

    ” “——!?” 堂倌险些吓得暴毙,左右僵转着脑袋,却找不见那名女子身影。

     他只得哆嗦着问:“贵人还请吩、吩咐。

    ” 安静许久。

     炙焰红砂之上,被烤得炎炎扭曲的空气里,像是浸入一袭淡淡的雨雾。

     凉意,哀意,又掺上几丝缱绻的湿潮。

     “你们这儿……有棺材铺吗。

    ” - 酒肆里那会云摇便有所察觉。

     等她事后去往还凤城,这一路上不曾断绝的追杀就更是验证了她的猜测——之前酒肆角落留下的那两位客人,多半是冲着在那个什么悬赏榜榜首来得。

     云摇没什么所谓。

     她的奈何剑下是不渡无罪之人,但也不吝送走些专来寻死的鬼。

     不知杀退了多少拨人,这般停停走走,耽搁两三日后,云摇终于看见了坐落在被狂风卷起的炙砂间,那座还凤城影绰模糊的轮廓。

     这一路上云摇都有些迟疑。

     不知当年的“云摇”与慕寒渊是如何相遇、慕寒渊在这魔域里又是何身份,她进来之后便没得选,只能循着这段记忆里的云摇,重历一遍当年之事。

     只是七情之海中,愈是情绪极致的,记忆光团愈是大。

    一旦沉入其中,也愈是难以脱离。

     而将她一并拉进来的那个…… 云摇至今只要一闭眼,就好像仍能感觉到那颗太阳似的光团将天地映得一片炽白。

     她甚至觉着,用“光团”这种词形容,实在有辱它的浩然可怖。

     云摇根本无法想象,像慕寒渊那样七情不显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七情之海里有这样一段记忆——就仿佛只这一段记忆,就已吸纳走了他人生里全部至深至切的七情六欲。

     ……绝不仅仅是恐惧,即便恐惧一般就是世人七情之海中最极致的情绪。

     但那样磅礴到可怖的,不会是。

     踏入还凤城前,云摇一直都是这样笃信的。

     直到城门内,她看到了那场盛大的祭礼,还有城中祭台最高处,那个被缚在满是铁棘的绞刑架上,衣衫已被新旧的血层层叠染得尽红的…… 少年“恶鬼”。

     一柄刻满血色符文咒印的长枪,当胸洞穿。

     它冰冷地横贯过他的心口,将他悬刺在那高耸的祭台刑架上。

     鲜血从少年身前淋漓洒落。

     而祭台下,欢呼、祷告、祈愿,城中的老人们激动地流泪,孩童大笑着手舞足蹈。

     那像是一场灭世前的狂欢。

     刑架旁,不知是巫祝还是神婆的一身褴褛的祭礼主持捧着咒书,随着祭台下一潮盖过一潮的高呼,将那一根根刻着符咒的长锥,如凌迟地深楔进那少年恶鬼的每一根骨头。

     云摇僵在身旁狂潮般的呼声里。

     她来迟了。

     第八十一根长锥,正扬起一道刺目的血花,洒下长空,钉穿了少年恶鬼苍白脆弱的颈。

     “砰。

    ” “砰……” 身周祈愿祭礼的呼声没顶。

     云摇闭上眼睛。

     即便不去看,她也全都听得到,前面每一根长锥钉下,他血肉被撕裂、骨头被压碎、麻木又穿心的痛叫他生复死、死复生的动静。

     怕什么阿鼻地狱,比他的人间不过如此。

     “娘亲,他已经死了吗?” 云摇睁开眼,望向不远处。

    被炙砂吹得破败的巷角,十三四岁的瘦弱的小姑娘拽着自己母亲的衣角,害怕地躲在她身后,只敢偶尔看一眼祭台的最高处。

     “死了,但还会活过来的,”妇人蹲下身,望一眼高台,她警惕又忌惮地露出厌恶的神色,“那是个怪物,是杀不死的。

    ” 小姑娘胆怯地问:“可是他看起来好疼啊,不可以放了他吗?” “当然不行!”旁边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听见后尖声,“这种不死的怪物就要一直杀!只有叫他这样半死不活,他才不会作恶!” 有人附和:“何况要没了他,这祈天祭礼的祭品怎么选?谁家想倒霉。

    ” “呸,恶鬼,死上万次也是活该!” “……” “下雨了!下雨了!” “果然,祭礼有回应了!朱雀神一定看到了!” “趁那恶鬼的血还没流干,快祈愿!快!!” “……” 如墨色阴晦的浪潮翻涌,城中的群情激奋里,妇人慌张地拉住自己的女儿,往更深的巷子里躲去。

     推搡的人群间,小姑娘那句“可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啊”落在了地上,然后被一脚接一脚地踏碎,没入肮脏泥泞的、血一般的炙红砂土里。

     …… 大雨终尽。

     魔域的雨洗刷不了世间的罪恶,反倒叫这朱雀城附近的炙焰红砂变成了流动的血河,在晦暗的天色下,透出腥气逼人的压迫。

     还凤城的人们全都躲回了阡陌屋舍。

     整座城犹如空城,被湮进了血色的天地间。

    只余下那座同样被血色浸满的高阁祭台,还有铁棘刑架上,被长枪穿心、八十一根长锥横贯的支离破碎的少年恶鬼。

     不知多久后,原本已经死透了的少年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