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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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业竞争上头,一点也不留情面,几次富升名下的投资公司被她挤兑得落在下风。

    他气得狠了:“生你养你有什么用处”她顶回去:“我不是你养的。

    ” 这句话大约真正伤了他的心,好久一阵子不再派人找她见面。

    直到她成天累月的加班,熬得胃出血住院,他才匆忙赶到医院去。

     他在走廊里和医生说话,语气竟然焦虑而担忧,她睡在病床上,断断续续的听见,几乎觉得刹那间心底的坚冰有一丝融暖。

    可是医院里特有的味道扑头盖脸的涌上来,消毒药水、氧气管、蒸馏水……叫她想起母亲死的时候,急救室里人影幢幢,保姆带着她在走廊上等待着。

    保姆紧紧攥着她的手,她惶然的张望,连哭都忘记了。

    那天也许下着雨,或者是阴天,所以在模糊的记忆里,医院永远是阴冷的天气,走廊上只开一盏小小的灯,雾从窗外涌进来,大团大团,又湿又冷,堵得人哭都哭不出来。

     她最恨的是他不爱母亲,他不爱她还这样害了她。

    她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缩在门外,听到母亲的声音凄厉尖楚:“你根本不爱我。

    ”本就没有名份没有保障的姻缘,最后连爱情都没有,那么还余下什么?母亲终究绝望了,所以才会在浴室割开自己的动脉,她开着水喉,水放满整个浴缸,一直溢出来,从浴室的门下溢出来,红的血,红的水,漫天漫地的红……漫过她的脚面,漫过她的整个人……到处都是血一样的红…… 他害死了母亲,所以永远不原谅,永远不。

     简子俊亦看到了她,怔了一下便径直走过来。

    芷珊咬着嘴角不吭声,只站了起来。

    简子俊望了她一眼,却只和承轩握手,两个人寒喧着说些场面话,来来去去,那样虚伪客套。

    到最后他也没有同她说话,大约有外人在场,亦或对她彻底失望了。

     吃完饭后承轩送她回家,上车之后他才说:“对不起。

    ” 她没想到他会道歉,反倒十分意外:“没什么。

    ” 他其实没有必要向她解释,她只是他的下属,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歉疚:“我并不知道会遇上简先生。

    ”她相信他说的话,正因为相信,只觉得心里很不自在,仿佛是不安,她于是岔开话:“看,有月亮。

    ” 他抬起头,霓虹闪亮,街灯如珠,森林一样参差的高楼间夹着一轮月亮,模糊而朦胧,仿佛大理石上一团晕纹,并不清晰,可是深入肌理。

    她呢喃一般低声:“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

    ”他自幼在国外长大,也知道这是张爱玲的一句话。

    眼前的她精明能干,日日做事都似冲锋陷阵,典型的都市事业女性,没想到还会读张爱玲。

    他长年在国外,见到的华裔女子大多连国语都已经不会讲了,难得她这样有故国的精致与娴雅。

    她说:“台北污染太重,再过几年,只怕连月亮都看不清。

    ” 他忽然说:“有一个地方可以看清。

    ”就在下一个路口,突兀将汽车掉转了方向,并没有对她再说什么,她心里隐约猜到了一点,果然,他将车一路开出双溪外,一直开上了阳明山。

     山道上的车并不多,两匝路灯一盏接一盏跳过窗外,仿佛一颗颗寂寞的流星。

    许久才看到对面两道灯柱,又长又直,是对面驶来汽车的大灯,不过流光一转,瞬间已经交错,迅速被甩到了后头。

    无数的光与影飞快的被抛到了身后,又有更多的光幢幢地迎上来,车子像在迷离的雾气中穿越,拐一个弯,再拐一个弯,顺着山路,一直往上驶去。

    其实根本没有雾,路两侧都是树,枝枝蔓蔓的影子映在车前窗玻璃上,像是冬日里薄而脆的冰。

    她在欧洲读书的时候,早晨起来宿舍玻璃窗外会有晶莹的霜花,那样美,可是不持久。

    她亦不愿往深处想,只是任由他将车往前开去。

    到了山顶,他才缓缓将车熄火停下来。

     她推开门下车,夜凉如水,路旁草丛里有唧唧的虫声,风像是无数细微的手,浩浩的穿过衣襟直扑人怀。

    山下的城市是一片灯的珠海,像是打翻了万斛明珠,累累垂垂,堆砌出晶莹剔透的红尘深处。

    抬头果然能看到月亮,被底下那片浩如烟海的灯火衬着,月亮仿佛更小,更远。

    那月色是青灰色的,照着人的身上,仿佛是一层银脆的纱,稍一摩挲就会沙沙作响。

    但那响声也是悦耳的,会叫人想起象牙白的塔夫绸,缀着摩洛哥玻璃纱,长裙曳过草地,是那样的窸窣有声。

     她不声不响,走到路阶上坐下来,双肘支在膝盖上,仿佛小孩子郑重其事的在想心事,浑不顾身上的裙子是万来块的名牌,理它呢,人生就是用来奢侈的。

    他也走到她身边坐下,隔得并不近,可是也不远,像小孩子排排坐过家家。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