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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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宗的殷实。

     哪怕这位蓬莱千金有个凡人生母,又是废灵根,他们也并不介意。

     一来是和蓬莱联姻百利无一害,二来是程不语是个半仙,命数有限,一生修为顶多在金丹不说,可能命数也不过两百来岁。

     两百年对修者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等她身陨再另娶新欢也用不了多久。

     主殿之中,擂台之下,已乌压压围了不少人。

     程不语一身红衣,上用金线绣着牡丹,云纹萦绕。

     她头戴红纱,罩着精细的妆容,远远看去好似一簇茂盛的花叶。

     没有半分人气。

     而台下的众人或好奇,或玩味的目光肆无忌惮落在她的身上。

     说是她的百岁礼,她倒不如说是将自己展示出来,供给他们观赏估量的商品。

     比试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程商在台下抱着手臂,从一开始对他们花拳绣腿的不屑一顾,到后来的焦急慌乱。

     倒不是因为他们后头上台的人有多厉害,而是他找上的那位好友都日过晌午了也迟迟未至蓬莱。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还是记错了日子? 程商越想越着急,正在他想着去海边瞧瞧人来了没有的时候,他一转身,瞥见一个熟悉的藏青身影。

     他心下一喜,三两步走过去把他给拽了过来。

     “唉我说你,你怎么才来?不过也不算晚,我们这边刚从苍山打到万法宗呢,还没到你们万剑云宗。

    我先前看了下,今日来的这些家世还成,可资质也就那样,这里修为最高的也就元婴,你一个出窍境,一定可以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 程商还想要说什么,发现今日的好友有些奇怪,神情僵硬,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

     “怎么了不绝,你该不会是紧张吧?” 少年邀请的好友不是别人,正是万剑云宗的卓不绝。

     后者比程商要年长近百岁,两人是在之前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认识的,他们都精通法阵,加上卓不绝又是剑宗出身,对剑法也颇有研究。

     一来二往的,也渐渐成了知己。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确有点儿。

    ” 青年的声音比往常更低,语调也有些奇怪,看上去好像的确不大自在。

     “没事,就跟咱们历练时候一样,就当砍几头妖兽而已,问题不大。

    ” 程商说着压低了声音,不放心地嘱咐道。

     “不绝,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啊,这件事事关我阿姐能不能从这牢笼中出去,得获自由。

    你必须赢,不然九曲两仪阵我撕了也不给你。

    ” 卓不绝眼眸一动,视线不自觉落在了擂台之上那抹红色身影。

     本该自由自在的鸟儿被束缚在了此方天地,任由来来往往的人打量估价。

     ——他不喜欢。

     “你放心,我会带她离开。

    ” 他没有说会赢,而是说会带她离开。

     程商愕然看了青年一眼,只见平日里不着调的青年眉眼冷冽如刀。

     还没等他反应,一阵罡风起,下一秒卓不绝的身影便凌然于擂台。

     青年手腕一动,一柄木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木剑,在他手中却似有不尽的锋芒,足以劈山断海。

     奇怪,他的本命法器不是乾坤袋吗? 那里面装的都是他所铸的法器灵宝,他怎么没拿那个,偏用了一把木剑? 难不成是这些人太弱不值得他用法器? 也是,出窍境的器修对付这群酒囊饭袋的确绰绰有余。

     程商微微颔首,刚对着少女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剑风骤然起四方。

     青年御空而上,居高临下如悲悯众生的神佛注视着周遭众人。

     “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们一起上吧。

    ” “?!”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比试的众人怒了,程商也惊得被口水呛到了。

     这家伙在干什么?就算他是出窍境,也不可能一人对付上百人啊,他们有的在元婴,和他只有一境之差。

     有的修为差了点儿,可灵宝无数。

     他就一把木剑,他哪儿来的底气这么强横? “你这小子!你是哪个仙门的,竟然如此嚣张!” “管他哪的,既然敢这般说话,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仙友们,我们先把这人打下来,再继续比试!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打他!把他打下来!” “……” 卓不绝的话引起了公愤,程商想要阻拦都没有办法。

     “诶不是,你们冷静点,他就是说着玩的,你们别当真……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踩小爷?” 程商疼得龇牙咧嘴,刚从人群之中逃出。

     四周一道道残影掠过,众人提剑催动法器朝着那抹藏青色身影而去。

     “不绝,小心!” 青年眼皮都没带抬一下,他双指一并。

     木剑幻化成了千万柄,剑如乱雨,窸窸窣窣又风声鹤唳,直直破了云天,落入蓬莱。

     刀光剑影,搅动着沧海翻涌。

     海水倒流回天,又从天倾覆而下,将攻击而来的众人给重重砸在了地下,推送入了沧海。

     剑声铮铮,海浪滔天。

     天地间似下了一场春雨,洗刷着一切污秽脏污,等到动静平息之后。

     程商睁眼看去,那群人早就被冲到了海底不见踪影。

     入眼所见,唯有那道藏青烟雨,还有一朵雨后盛放的红花。

     程不语静默坐在擂台之上,刚才的剑风未拂到她身上,春雨也未浸染她的衣衫。

     红纱下她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低头一双绣着云纹的黑色长靴映入眼帘。

     青年在距离她半步的位置停下。

     那双眼眸晦暗,明明站在光里却分割在了黑夜。

     他紧紧握着剑柄,之前还在擂台之上一剑扫千军而淡然自若的青年,此时竟有些慌乱无措。

     “……你不揭头纱吗?” 少女轻声询问,语气透着一股期待和不安。

     他指尖微动,犹豫了许久,在程商催促的眼神下慢慢抬起手,捻住了头纱的一角。

     然后,他看到了程不语的红唇。

     她今日涂了口脂,比海上的夕阳还要红,很衬她的肤色。

     再往上,是她挺翘的鼻子。

     在快要看到她眉眼的时候,顿住了动作。

     “我很丑吗?” “……不是。

    ”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 青年喉结滚了滚,声音喑哑得厉害。

     “因为不该继续。

    ” 他今日本不该来的。

     程不语垂眸,视线落在那把桃木剑上。

     和其他的木剑不同,这剑很粗糙,好似是用好几块碎裂的木块强行拼凑而成的。

     就像是在提醒她,他们也是强求。

     “沈天昭。

    ” 她这样唤他,青年并不意外。

     正缘之间没有什么遮掩,她从他出现的时候就认出了他,认出了套着傀儡之下的他。

     “求你,带我走吧。

    ” 程不语握住了他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样可以随意让人竞争求取的物件,他们不会珍惜我。

    与其被他们带走,我宁愿跟着你。

    不,是我愿意跟着你,我想要跟着你。

    ” “……哪怕无名无份?” “哪怕无名无份。

    ” “……哪怕永不结缘?” 程不语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手也是。

     她紧握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眉眼,坚定回答。

     “哪怕永不结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