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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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分合聚散,都是这大道此消彼长,轮转不息的一环。

     所以,他的剑向你而来。

     而你的剑,一一还敬。

     “世无真佛,你亦非你。

    你来观佛,实是观己。

    ”叶灼听见师父对他说,那是格外庄严寂静的嗓音。

     她说:“三世诸佛,即是三世中一切诸己。

    ” 他的剑斩在云相奚的剑上,而他借力在这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向上跃起。

     云相奚的剑意自然是随之越空而来。

    他和他依旧走向那最终分出生死胜败的一剑,叶灼就在这一剑一剑之中踏空而上。

     所有人抬起头都能看见那红与白的身影在高空中飘跃折转,越来越高,越来越往上。

    离人间越远,那红衣的身影似乎越缓慢,他身上,有大道的阻隔。

     忽然间冶剑谷与剑冢一南一北,有雪亮剑光冲霄而起,浩荡的剑道清光与叶灼手中剑共鸣。

    那一刻人间的所有剑、所有有灵的刀兵都发出同样清越的振响,清光漫过人间界,那一剑,又一剑,在叶灼身前,像是铺成了他的登天路,好像连天道都来相送。

    他身上为之一轻,不论他到底想做什么,它们都要他如自己所愿,去到他想去的最高处。

     叶灼感到那一刻自己与所有剑的共鸣。

     而云相奚看见这世间剑道向人俯首称臣的一幕。

    下一刻,叶灼的剑依然向他而来——这样的剑。

     叶灼的剑越来越决绝,越来越凛冽,可又越来越空静,越来越近于寂灭。

     像是秋风起了,就该凋零。

     他平静地看着云相奚的眼睛。

     他看见人与剑,他看见天与人。

     云相奚的剑在变。

    他从叶灼的剑里看到了另一种剑,叶灼的剑磨炼了他的剑,叶灼的道促出了他的道。

    他的目光越来越专注越来越疯狂,他的剑道飞快地拔高增长,可是他们谁都知道,决定最后胜负的那一剑即将到来了,像一道海潮越堆越高,最后终于会到风口浪尖,然后——蓦地拍下来。

     剑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酷烈,不是他们一直没有用出最好的剑,那样的剑他们从一开始就用出了,之后的每一剑都是在超越曾经的极限,每一剑都超越前一剑。

     道在其中,片片飘零。

     于是那青烟又在叶灼眼前出现了。

    好像是微生弦的一声轻叹。

     这次他在仰面避招的一瞬间,看到的不是天道在上空的千万道蛛丝裂缝,也不是仙界人间汲取灵力的千丝万脉。

     在人间的最顶点,他看到了人间与仙界寸寸相连,相生相依,相从相属的大限。

     一个锁环扣着另一个锁环。

    千万道精金铁锁一样的连结,牢牢扣起人间与仙界。

    往下是千疮百孔的人间道,往上是光辉灿烂的仙界道。

     谁生出了谁?谁依附着谁,不重要。

     在那一瞬光阴的空白里叶灼继续往上看去,看见仙界云蒸霞蔚,五色辉煌的边界,他往更高处看去。

    直到云相奚的剑光斜刺过来,他抬剑,截住那一瞬间漫过视野的寒光。

     剑气相撞,两界之间再度震动。

     于是叶灼看得更清楚了。

     原来,就是为这个。

     原来,就是这一剑。

    千万条道路汇聚起来,千万人都来送他,让他来到这里。

     就是在这一刻他决定挥出这一剑吗?还是在更早,他已经知道这一切。

    世上真有天命注定吗?他不信。

     那就当是本心注定吧。

     有那么一刻仿佛根本没有了剑,也根本没有了他。

     “小濯,”他听见灵叶说,“我只想你修自己的心中道。

    ” 我修了,他告诉她。

    分别后,我一生从来如此。

     ——他又看见漫天的火。

     这一刻人间的祭天大典来到最后一步,雅乐齐奏,帝王站在国朝象征的玄鸟重鼎前。

     “我是雍国帝君,人间共主,应天受命。

    万千生民,系在我身。

    ”雍玄缓点燃手中三炷香。

     “其实,亦有你一言之故。

    ” 那一年西境灵山脚下,来了要上山去求无上道的叶灼,来了别有用心送人上山的微生弦,也来了被豺狼虎豹推出来当傀儡的雍氏少主。

     “那时候,我回头是群狼环伺,往前看是山河零落。

    ”雍玄像想起很久前的事情,“那一天我见到你们,分明素未谋面,道士却说,等我很久了。

    既然从未有约,那就当是他掐指一算吧。

    ” 那一天要上山的少年剑仙看起来心中已定,桃花眼总爱笑的小道长亦像是胸有成竹。

     与他请了他们一杯酒,问仙人既然能掐会算,不妨算一卦他眼下该如何。

    修道的但笑不语。

     漂亮又冰冷的小剑仙喝了他的酒,说他不懂得天下,只懂得剑,抱歉。

     “我就问你,那若是用剑,当如何。

    你对我说了一句话。

    ” 那话说完,笑眯眯的小道士叹气一声,说本来还想劝殿下为保平安多周旋,但既然阿灼说了,殿下你就去吧。

     哦?他说,看来道长全听阿灼的。

     全听啊,微生弦说。

    殿下你有所不知,我们阿灼,身有天命。

     天命?人间几十年,雍玄已深知天命实无,而人意实有。

     雍玄终于抬头看向空中,他眼中映出满的深渊冰雪,看到那红衣烈烈的身影。

     一如十几年前,和微生弦留在灵山脚下,看那人一往无前,走上绝境灵山那道自古来有死无生的道路,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一天,叶灼告诉他:用剑者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通天路险,何其难行。

    ”雍玄说。

     ——在这祭天大典的最后一程,帝王焚香,送入国鼎:“且用我人主气运,再送君一程。

    ” 祭天台两侧,蓦地敲响玄鸟青钟。

    雍京上空玄鸟长唳,蓦地展开铺天盖地的翅膀,与那两道冲霄而起的剑光一同飞向高空。

     微生弦手指轻叩晚晴剑。

    没来由地,想起吟夜。

    算来算去,到底是谁成了劫,谁又应了劫?劫缘一体,又作何解? 那便不算,不问,不解。

     天空之上红莲烈火从未像现在这一刻盛放,叶灼看见往事如海潮滔滔而来,所有他以为忘记的都无比清晰,所有的火都在燃烧。

    人行世中,必有一劫。

     火要往哪里去?日夜不息,好像终于烧痛了他的心,让他受够了这人间的一切。

     那就让它熄灭吧。

     用什么让它熄灭? ——用这一剑。

     在他面前,云相奚的剑已达剑道的极盛。

    也许云相奚一生以来经历的一切,也都是让这个人挥出今日这旷古绝今,剑道之巅的一剑——向叶灼,问出胜负。

     于是他的最后一剑向叶灼斩出。

     就在同一个瞬间,众人眼中,红衣身影惊鸿般折转,叶灼手中剑向天扬起一道雪亮的剑光,映亮了整个人世。

     那一刹那,玄鸟张开羽翼,剑魂发出长鸣,建木花开满枝,人间万物全都与那一剑共鸣。

     他的剑,在那惊心动魄的身形折转,衣袂飘拂之间,直上高天,一霎江河湖海一样的清光,如这世界最烈的一场火,斩向人间界与仙界的联结——更往上的地方。

     就用这一剑,浇我心中一切火焰。

     这一剑,无仇,无恨,无执念。

     无我,无相,无分别。

     “还赠诸君。

    ” 就在叶灼心中这四字话音落下那一刻,云相奚的剑光,也完全地、不留任何余地,斩向他未能有丝毫未设防的心口。

     胜了吗?败了吗?若是挥出那一剑的时候,还要回防——他做不到。

    如果那样,怎么能挥出那一剑? 所以叶灼只是平静地,看那剑锋朝自己心口呼啸而来。

     云相奚的眼睛,亦看见自己的剑自手中毫无障碍地斩向叶灼——那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是两个人的最后一剑相撞,分出最后的生死胜负。

     你的剑—— 他蓦然抬眼,看见天地轰然变色。

     这是怎样的一道剑光。

     这是怎样的一剑。

     云相奚看着那剑一往无前而去,漫开仿佛永不会消散的清光。

    世间的一切道都在那一剑中,都在那一个人的心中。

    道者一以贯之。

    从来如此,从来不改。

     然后,万物都会为之呼应。

    剑道也为之共鸣。

     那一剑里有一切,可那依然是叶灼的剑,不是剑也不是道,是叶灼。

     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他领悟了剑道的本质,却永远挥不出这样的一剑。

    因为连他一生追求的剑之大道,在那一瞬,都去做了叶灼手中剑,为他增添华彩。

     他看到剑道俯首,天道低眉。

    全都添作陪衬,为一人而来。

     一口血蓦地从云相奚胸腔里吐出来。

    他看到自己一生剑道轰然而裂。

     断裂了,倒塌了,云相奚才看见,那不是高山,也不是险峰,那是一座水月镜花,空中楼阁。

     只因他看到这样一剑。

     而天上地下,诸天万界,却永远不会再有这样一剑。

     因为他的剑光,已经没入叶灼的心口。

     又一口血吐出来。

    云相奚睁大了眼睛,看见自己的剑锋,真正地、全无余地地,斜斩向了他的胸膛,连那一线的距离也消失了,剑锋斩到了实物。

     那一刻逆鳞剑忽然长鸣。

     渊海地宫千万盏长生灯在同一刻亮起,叶灼腕上明月珠蓦然绽放出璀璨的华光。

     云相奚的剑也落下了。

     谁都不知道,它到底还有多少威力。

    那是云相奚的最后一剑。

     而叶灼的最后一剑,也已经没入高天。

     所有人都看见,在那越过了万古的一剑后,漫天的红莲烈火陡然熄灭。

     一切都静了,一切都那么缓慢。

    天上的人像一朵轻飘飘的红莲花瓣,被狂风骤然掀起,然后向下坠落。

     只有云相奚的眼睛,还看着那万古一剑的余光。

     ——剑道的巅峰是什么? 所有剑道剑心都在那一剑中顷刻破碎,云相奚又吐出一口血。

     叶灼没有看他。

     叶灼的目光,一直看着仿佛越来越遥远的天空。

    他看见自己的剑光依然往前去。

     其实剑道根本没有巅峰。

     剑道只有尽头。

     就像每个人,都有他最终要做出的选择,还有他为自己选择的尽头。

     天与地从未像现在这样骤然动摇,叶灼看见人间和仙界被这一剑两断,再无关联。

     其实他一开始只想斩断人间和仙界的连结,但是谁让他又看到了仙界五色辉煌的恢弘天道。

    就这样摆在他眼前么?他要是拿了又如何呢? 所以他,把那连结着人界的汪洋一片,一同斩下来了。

     清静了。

     “叶灼。

    ”他好像听见离渊温和的嗓音。

     “叶灼,那一定是很好的剑。

    ” ——是好。

    是不是该看赏? “小濯。

    ”他又听见灵叶笑着对他说话,她说:“那就一言为定!” ——那就一言为定吧。

     “孽障!”这次是他师父在骂他了。

    “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不能回么? 叶灼望着遥远的,正在无声剧变的万古虚空,他想抬起手,去抓住什么。

     然后他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叶灼。

    ”有谁说。

     叶灼忽然吐了一口血。

     “叶灼。

    ”有谁死死地抱紧他,“叶灼。

    ” 叶灼喘了一口气,轻轻笑。

     他说:“离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