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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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里,我几乎是生活在李月珍的家里,我喜欢这个家庭,我和郝霞亲密无间,李月珍就像是我的母亲。

     当我父亲和这位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们必须谈到我了。

    他们处于热恋之中时,我差不多被他们两个暂时忘记。

    我父亲开始向她详细讲述起了我,从四年前听到我的啼哭,把我从铁轨上抱起来开始,讲述我四年来成长时的种种趣事,他讲到我的时候是一个幸福的父亲,而且还是一个骄傲的父亲,他讲述我的种种聪明小故事,他认为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

     他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说过话,当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即将成为他妻子的这位姑娘冷静地说: “你不该收养这个孩子,应该把他送到孤儿院。

    ” 我父亲一下子傻了,脸上洋溢的幸福神色顷刻间变成呆滞的忧伤表情,这样的表情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生长在他的脸上,而不是风雨那样一扫而过。

    我父亲陷入到情感的挣扎之中,那时候他已经深爱这位姑娘了,当然他也爱着我,这是两种不同的爱,他需要在这之间选择一个放弃一个。

     其实这位姑娘并非是拒绝我,她只是一个很实际的女人,二十八岁了,在那个时代已是大龄姑娘,可以选择的男人不多,她遇到我父亲,觉得他各方面都不错,唯一的缺憾是他收养了一个弃婴。

    她想到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在这个家庭里的存在可能是一件别扭的事情。

    所以她说出了那句话,如果没有我,他们的生活应该会更好。

    她的想法没有错,他们可能会有两个以上亲生的孩子,还有一个收养的孩子,这对于两个经济拮据的人来说,生活的负担将会十分沉重。

    尽管如此,她仍然接受我的存在,只是觉得我父亲当初应该把我送到孤儿院。

    她只是说说而已。

     我父亲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他的想法一旦走入死胡同就不会出来了,他在心里认定她不能接受我。

    可能他是对的,她虽然勉强接受我,但是在今后漫长的生活里,我将会是这个家庭冲突和麻烦的导火索。

    我父亲痛苦不堪,他就像是一条情感湿润的毛巾,我和这位姑娘抓住这条毛巾的两端使劲绞着,直到把里面的情感绞干为止。

     那时候只有四岁的我对此一无所知,我还不会分辨父亲看着我时已将快乐的眼神变成爱怜的眼神。

    那些日子,父亲似乎更加疼爱我了。

    我那时走路已经很熟练,可是一出门父亲就要把我抱在怀中,好像我还不太会走路。

    他向前走去时,时常将自己的脸贴在我的脸上。

    一贯节俭的他每天都会给我买上两颗糖果,一颗他剥开糖纸后塞进我的嘴里,另一颗放进我的衣服小口袋。

     当他在情感上与我难舍难分的时候,他在心里与我渐行渐远。

    我年仅二十五岁的父亲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需要有女人的生活。

    那时候他爱我,可是他更需要一个女人的爱。

    他在经历痛苦的自我煎熬之后,选择了她,放弃了我。

     有一天凌晨,我在睡梦里醒来时,看到父亲坐在床头,他俯下身来轻声说: “杨飞,我们去坐火车。

    ” 我在火车响声隆隆驶来驶去的铁轨旁边成长了四年,可是我没有坐过火车。

    我第一次坐上火车后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当火车启动驶去时,我看见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快地后退时,我惊讶得哇哇叫了起来。

    然后我看见房屋和街道在快速后退,看见田野和池塘在快速后退。

    我发现越近的东西后退得越快,越远的东西后退得越慢。

    我问父亲: “这是为什么?” 我父亲声音忧伤地说:“不知道。

    ” 中午的时候,父亲抱起我在一个小城下了火车,我们在火车站对面的一家小店里吃了面条。

    父亲给我要了一碗肉丝面,给自己要了一碗阳春面。

    我吃不下这么一大碗的面条,剩下的父亲吃了。

    然后父亲让我坐着,他走到街道上向人打听孤儿院在什么地方。

    前面三个都说不清楚这地方有没有孤儿院,第四个想了一下后告诉他一个具体的位置。

     他抱着我走了很长的路,来到一座石板桥旁,桥下是一条季节河,当时是枯水期。

    他听到桥对面的一幢房子里传来孩子们的歌声,以为那是一家孤儿院,其实那里是幼儿园。

    他抱着我站立在桥头,我听到桥对面楼房里的歌声,高兴地对他说: “爸爸,那里有很多小朋友。

    ” 我父亲低头朝四周看了一下,看到桥旁有一片小树林,树林的草丛里有几块石头,最大一块石头是青色的,在树林旁,上面很平坦,他的双手在上面擦了一会儿,擦掉尘土和一些碎石子,像是用砂纸在打磨铁板上的锈迹,他将石头擦得发亮之后,把我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