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关灯
出租车停在巷口,司机打开灯找给我零钱,我仓促朝车窗外看了看,不知道那家面馆还在不在。

    应该早就没有了吧,这世界物换星移,日新月异。

     早晨的风很冷,我沿着巷子往里走,这里都是有些年头的家属区,两侧全是很高的灰色水泥墙。

    我差点迷路,最后才找着小区的院门。

    门卫室里还亮着灯,可是没看到有人,大铁门关着,可是小铁门开着。

    有晨归的人在吃力地搬动电瓶车,车子的脚踏磕在门槛上,清脆的碰撞声。

    我跟在那人后面走进去,门卫也没出来盘问我。

     我没有觉得庆幸,因为我一直在发抖,连步子都迈得不利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怕。

     老式的楼房一幢一幢,像是沉默的兽,蹲伏在清晨朦胧的光线里。

    我在中间穿梭来去,可是所有的楼房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我仰起头来,只能看到隆冬清晨灰蒙蒙的天空。

    我腿脚发软,终于就势坐在了花坛上。

    花坛贴着瓷砖,冰冷沁骨。

    这么远看过去,所有的房子都是似曾相识,有几间窗口亮着灯,有清晨锻炼身体的老人在寒风中慢跑……我坐在花坛上,筋疲力尽,我知道我肯定是找不到了。

     我全身的骨骼都渗透了凉意,两只脚冻得发麻,腿也开始抽筋,但我不想动弹。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冻死之前,其实是最幸福的,如果我可以冻死在这里,也应该是幸福的。

    隔了这几年,我把自己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埋葬,我以为自己已经把自己放逐,可是却像个疯子似的跑到这里来。

     对面的墙角是灰白色,粗糙的水泥被抹平了,有人在上面用粉笔写着字:“许友友爱周小萌”。

    笔迹歪歪扭扭,或者只是不懂事的小学生。

    小时候常常也有无聊的孩子做这样的事情,拿着粉笔在不起眼的墙角里涂鸦。

    恶作剧般写上谁谁爱谁谁,那时候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字很神秘,一旦被谁写在墙上要生气好几天。

    可是直到懂得,才知道原来这个字如此令人绝望。

     我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天气太冷,冷到我的脑子都快要被冻住了。

    最后我拿手机的时候,似乎都能听见自己被冻僵的关节在嘎嘎作响。

     我打了个电话给林姿娴,她的声音还带着朦胧的睡意,我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是早晨七点钟。

     我连舌头都冻僵了,口齿不清地告诉她:“我猜到萧山可能在哪儿了。

    ” 她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急切地追问我。

     “他小姨有套房子,地址你记一下。

    ” 我把地址什么的都告诉了她,她向我谢了又谢,或者只有真的爱一个人,才会这样在意他的安危,这样在意他的快乐。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挂断电话,然后把头垂进双膝。

     我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等我鼓起勇气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再找到萧山。

     一直到上了返程的火车,车上的暖气才让我回过神来。

    我很饿,走去餐车点了一碗面,大师傅一会儿就做好了。

     面盛在偌大一只碗里,汤倒是不少,只是一股调料的味道。

    餐车上铺着白色勾花的桌布,火车走得极稳,面汤微微地荡漾着,我慢慢地摩挲着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重新想起火车刚刚驶离的那座城市。

    我知道那条巷口小店的刀削面特好吃。

    因为萧山曾带我去过。

    我还记得特别辣,萧山被辣得鼻尖都红红的,满额头都是晶莹剔透的细汗。

     他悄悄告诉我:“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学会用筷子吃面的。

    ” 我忍不住笑:“那你原来怎么吃?用手吗?” 他说:“当然是用叉子啊。

    ” 我还记得他那时候笑的样子,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我的影子。

     高二的暑假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一个暑假,因为我拿到了奖学金,差不多天天可以找到借口出来,和萧山在一起。

    我们去公园里划船,他带我去游泳,教我打壁球。

    有一天我们甚至偷偷买了火车票,跑到T市玩。

     “我小姨出国去了,钥匙交给了我,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躲到这里来,因为小时候姥姥姥爷就住在T市,我在这城市待的时间最久。

    那时候每年放暑假,我就被送回国内,老式的家属区其实很热闹,有很多同龄的孩子,大家一起玩游戏,我觉得在这里过暑假是最快乐的事。

    ”他有些赧然地微笑,“他们叫我小洋人,因为刚回来我的中文总讲得不好,普通话还没有英文流利。

    还有,不会用筷子吃面条。

    ” 萧山都是用左手拿筷子,拿刀也是,我一直笑他是左撇子。

    当时他正在厨房里切番茄,连头也不抬:“左撇子怎么啦,左撇子也比不会做饭的人强。

    ” 我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招惹他。

    难得有空无旁人又一应俱全的老房子任我们大闹天宫,我兴冲冲地提出要自己做饭,也是我闹着要去买菜。

    结果T城的夏天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