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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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问组织部长。

    组织部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严部长作风严谨,工作扎实,每到一处,不仅仅听汇报看材料,还喜欢深入一线视察现场,寻根究底。

    雷远鸣只得又悻悻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望着窗外的一棵樟树发愣。

    这时秘书送进来一把报纸,放到他桌上。

    雷远鸣在报纸上瞥了瞥,心里骂道,这臭报纸有什么用?尽是些表面文章,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生了一会儿气,一只手又习惯性地向那堆报纸伸了过去。

    刚把打开报纸,有三个字就跳入他的眼帘,竟然是严部长的名字。

    只不过这一回严部长名字的位置与以往有不同,不是用粗体字赫然写在标题上,而是署在标题和正文之间的空档处,这说明文章是严部长写的,或至少是以他的名义发表的。

    雷远鸣就开始读那篇文章,不想那文章不谈工作,也不谈党务,竟然是与组织工作毫不相干的山呀水呀之类,文绉绉的。

     平时雷远鸣最不喜欢这类山水闲文,觉得纯粹是那些没正经事儿干的酸文人,吃饱了撑得难受,故弄玄虚,无病呻吟,塞给报纸占版面的,打死他都不会瞧上一眼。

    但现在见严部长也写这种文章,白纸黑字地登在省里的党报上,便再也不敢这么认为了。

    雷远鸣当即满怀虔诚,读起严部长的作品来,竟然还读出了一点滋味。

     读完掩卷而思,雷远鸣心想这严部长真是不简单啊,这么大的领导,日理万机,管着全省那么多的党政干部,还能写出这么有文采的作品。

    他开始反省起自己来了。

    看看自己成天就是开会呀,作报告呀,谈话呀,晚上回到家里,这一拨人走了,那一拨人又接踵而至,把精力都花在了应酬上,成天不知做了些什么。

     反省了一阵,雷远鸣便给组织部长去了一个电话,问他读到严部长的作品没有。

    部长说:“今天忙,没空拜读,不过平时是常读严部长的文章的。

    ”雷远鸣说:“我是说严部长的散文,你读过吗?”部长不无得意地笑道:“我抽屉里就有一本严部长的集子呢,是他老人家亲笔签名送给我的。

    ”雷远鸣喜出望外道:“真的?借给我看看。

    ”部长说:“好好好,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 部长很快就把书送来了,雷远鸣如获至宝般接过书,看看封面上的远山近水和《春叶集》几个字,说:“文章一定很棒吧?”部长说:“严部长的文章还有说的?人家可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哩。

    ”雷远鸣敲敲自己的脑袋说:“我真是孤陋寡闻,严部长还是中国作协会员,你看这么重要的信息,我都不知道。

    ”部长说:“严部长年轻时在部队当过通讯员,他就是凭一枝生花妙笔转干提干,一步步苦干上去的。

    ”雷远鸣一脸的钦佩,说:“严部长这样德才兼备的领导,真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啊。

    ” 部长平时也没见雷远鸣对文章感兴趣过,觉得今天他有些反常,就说:“您总是那么忙,今天怎么忽然想起文章的事来了?”雷远鸣嘿嘿笑道:“严部长不是要到临紫市来吗?读点他的书,也是加深对领导的了解,和领导高度保持一致嘛。

    ” 晚上雷远鸣跟老婆说好,什么人来访或打电话,都说他不在家,然后一头躲进书房,认真读起严部长的书来。

    两个晚上的工夫,雷远鸣就把严部长那部十多万字的集子通读了一遍。

    严部长的文章写景时高低远近,各有角度;叙事时起承转合,一张一驰;议论时深入浅出,有理有据。

    细细读来,感觉如沫春风,倍受启迪。

    怪不得常听人说起,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虽然经国之大业说得有些过,但不朽之盛事那是一点也不假的。

     雷远鸣的脑壳也就开了窍。

    是呀,哪朝哪代的为官者,不都写得一手好文章?远的如什么唐宋八大家,都是位及人臣,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同时又写得一手好文章。

    近的如毛主席他老人家,堂堂一国之君,不但要心系黎民,治国安邦,还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看来要想有所作为,不仅只做事务性工作,还得写点文章。

     这么寻思着,慢慢的雷远鸣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也要以实际行动向严部长学习,写几篇这样的文章。

    他当然并不是要当什么作家,除了严部长这样又能当大官又会写文章的领导加作家,其他只知道纸上谈兵而没有任何实际才干的所谓作家,他是根本瞧不上的。

    他仅仅是想提高提高自己,至少严部长到临紫来了,他手头有两篇文章,也好趁机做一回严部长的学生。

     那么写什么好呢?就写市委隔壁的双紫公园吧,那个公园因有双紫亭,有颜知府的字迹,有历代长官栽下的树木,每次上面来了领导,都会到那上面去走一走,瞧一瞧,领略一下那里的风光和典故。

    雷远鸣估计,严部长既然喜爱文章之道,来了临紫,那是一定会上双紫公园去的,说不定还会为此吟诗作文。

     不想这文章,并不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

    雷远鸣熬了两个通宵,桌下的篓子里已经扔了半篓子纸团,也没写成一段满意的文字。

    他想学严部长的风格,由远至近,准备先写写公园远处的紫江,可那紫江也就是紫江,除了江水还是江水,两句话就写得干干净净。

    想写写山包上的亭子,那亭子除了几根柱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写紫江,也不写亭子,那就写公园里的树木吧。

    那里树木可多呢,有松柏梧桐,有老樟古槐,还有数不清的桃李杏梨,雷远鸣一口气把它们都记录了下来。

     可回头一瞧,这哪里是文章?纯粹是一堆会计做出来的流水帐,一点文采也没有。

    雷远鸣没辙了,大骂自己蠢猪。

    骂过了又深为自己悲哀,心想自己这个副书记看来要做到头了。

    雷远鸣是个硬性人,骂归骂,但却不甘心。

    于是他骂一阵,又停下来写几句,写几句,又骂一阵。

    这样写写骂骂,骂骂写写,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上,终于还是枯肠搜尽不成篇。

     上班时间已到,雷远鸣扔下纸笔,夹了公文包往市委办公楼走去。

    来到办公室门口,一位副书记见他脸色灰暗,眼睛里都是血丝,就笑他,晚上是不是家庭作业做多了,影响了休息。

    机关里说家庭作业是有特定意义的,是句玩笑话。

    雷远鸣就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么大年纪了,像你们年轻人劲头足。

    我是晚上喝多了浓茶,失眠造成的。

    ” 走进办公室,给组织部打了两个电话,问了问接待严部长的一些准备工作的情况,又翻了一会儿报纸,觉得眼睛涩重,头晕脑胀,就回家准备补一阵瞌睡,并跟家里人说好,不要打扰他。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

    下床来到桌前,瞥见桌下那个扔满了纸团的篓子,想起昨晚一个通宵都没写出几句话,雷远鸣又对自己生起气来。

    莫非这文章写不出就写不出,就这么算了?雷远鸣这大半辈子还没被什么事情难倒过,想不到这一回竟然被一篇狗屁文章逼得走投无路。

    自己跟自己生了一通气,扒了几口饭菜,正要出门,这时老婆拿过一本杂志,递到他前面,说:“里面有一篇文章写得还可以,作者叫做佘祖斌,也不知是不是你中学的同学佘祖斌?” 雷远鸣身上的某一根神经就动了动,赶忙拿过文章粗粗看了一下,一拍大腿道:“没错没错,就是那个佘祖斌。

    ”雷远鸣的老婆见他这个兴奋样,奇怪地说:“又不是你写的文章发表了,你激动什么?”雷远鸣说:“你知道个屁!” 这天晚上,雷远鸣早早吃了晚饭就上了佘祖斌的家。

    临出门时,还从杂屋房里拿了两瓶也不知是哪位马屁精送来的五星级浏阳河酒,藏到了皮夹克里。

    他老婆深感意外,从雷远鸣在县里做县长书记开始,就只有人家往他家送这送那的,还从没见过他从家里提了东西往外送,看来不是这个世道出了毛病,那就是雷远鸣神经发生了错乱。

    她用异样的眼光望着他说:“你这是干什么?是去上你干爹干妈的门,还是去拜见你新认的岳父岳母?” 雷远鸣不理她,匆匆出门下楼,也不叫自己的小车,打个的士一溜烟就到了文化馆。

     佘祖斌是文化馆多年的馆长了。

    他跟雷远鸣是同乡人,从初一开始就在同一个班上读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

    佘祖斌家里穷,他因而非常懂事,学习用功,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成绩总是独拔头筹,最差时也是班上前三四名。

    至于学校搞什么活动,他能躲掉的尽量躲掉,万一躲不掉,也是虚与应付,身在曹营心在汉,根本不当回事。

    他的志向是高中毕业考北大清华。

    不想高二时,文化革命开始了,学校停课闹革命,佘祖斌只得回家扛起了锄头。

     与佘祖斌不同,雷远鸣对读书历来就没有多大的兴趣,成绩老是排在后面几名。

    文化革命对他没一点影响,相反如鱼得水,多了不少抛头露面的机会。

    他社交能力强,班上要搞什么集体活动,只要他出面组织,就搞得红红火火。

    恰逢部队到学校来招兵,雷远鸣第一个报名去了部队。

     若干年后,高考恢复,三十岁的佘祖斌边劳动边复习,以高分考取了南方一所名牌大学,四年后分回临紫文化馆做了文化专干。

    这时雷远鸣也从部队转业回到了临紫,但他不是空手回来的,已是一位副团级干部,而且口袋里还背着一纸某军校的大专文凭。

    虽然部队转地方后要降半级使用,他只在机关里谋得一个小小的科长职务,但其时中央下了红头文件,各级干部要年轻化知识化,雷远鸣两者兼而有之,被组织部门选中,先做了一年多的机关里的副局长,接着又下县当了副书记,继而县长区长书记的一路干下来,很快又水到渠成地做了市里的领导。

     回过头去看佘祖斌,他虽然把自己文化专干的工作做得十分突出,同时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了几十上百万字的作品,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馆里那些馆长副馆长们干了多年,也写了多年,却一直没干出什么名堂,写出什么名堂,见佘祖斌这么卓尔不群,心里很不是滋味,处处压制他,市文化局要提佘祖斌做副馆长,他们都屡屡从中作祟。

    直到这些馆长副馆长们都一个个退了休,才皇帝轮流做,轮到了佘祖斌的头上。

    这时佘祖斌都快五十岁了,已经对什么都看得很透很淡,工作上得过且过,只偶尔写点消遣文章,聊以自慰,同时也换点小稿费,囊中羞涩时以小补家用。

     对于世事,佘祖斌当然也不是全然不知,比如他中学时的同学雷远鸣,什么时候做了县长书记,什么时候做了市委领导,他从地方上的电视报纸里也能略知一二。

    有几回雷远鸣还打电话通知他去吃顿饭,叙个旧什么的,每次佘祖斌都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找借口推辞掉了。

    他不是不想续上这份同学旧谊,这对他绝对只有好处,而没有任何坏处。

    比如文化局就还空着一个副局长的位置,如果跟这位老同学多来往两次,他就是不开口,雷远鸣也会酌情考虑的。

    他一个分管党群的副书记,这样的事还不就是一句话?但不知怎么的,佘祖斌就是迈不开这第一步,一直躲着这位风头正健的旧时同学。

     这一回,佘祖斌可是想躲也躲不起了,雷远鸣亲自跑来敲开了他的家门。

    当佘祖斌把门打开,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竟是旧时不读书,现在却做了堂堂市委副书记的雷远鸣时,就别提有多惊讶了。

    他双眉高耸,两眼圆睁,嘴上嗫嚅道:“是是是您?”只见雷远鸣面带春风,眼含微笑,朗朗道:“是我,老同学你还认得?”佘祖斌慌忙说:“认得认得,堂堂市委的大书记,谁不认得?”雷远鸣说:“既然认得,那你总得让我进你家里看看吧?” 佘祖斌这才发现自己堵在门口,竟忘了邀客人进屋。

    于是深深地躬了身子,把雷远鸣请进来,一边嘱咐妻子端茶上烟拿水果。

    雷远鸣也不客气,拿起杯子喝下一口热茶,顺手掏出身上的两瓶五星级浏阳河,轻轻搁到桌上。

    佘祖斌见过这酒,不下两百元一瓶,两瓶酒是他半个月工资,或者说是他六七篇文章的稿酬。

    他感到很不好意思,惭愧地说:“雷书记,您光临寒舍,我已经受宠若惊了,还带这么昂贵的酒,不是更让我手足无措么?” 雷远鸣笑笑,实话实说道:“你放心好了,这酒并不是我雷远鸣自己买的,而是别人送的。

    我也喝不了那么多,请你给我帮个忙。

    ”佘祖斌心想,这姓雷的还坦率,只是他跑到我这里来,大概不仅仅是因为酒喝不了那么多吧? 两人还随便聊了几句,雷远鸣抬头望望不大的客厅,一边说:“这房子还够用吧?”一边起身,想参观参观家里的布局。

    佘祖斌也就陪着雷远鸣转了转,哪间是儿子的卧室,哪间是女儿的闺房,导游一样指点给雷远鸣。

    见这两间房子一尘不染,雷远鸣就说:“儿女们不在临紫市?”这一下佘祖斌的底气稍足了些,不无骄傲地说:“儿子已在省城参加工作,女儿还在广州读大学。

    ”雷远鸣说:“你是教子有方啊,儿女们都有大出息。

    ” 佘祖斌赶紧谦虚了两句,然后把雷远鸣带进一间由厨房改装而成的小房子,说:“这是我的书房。

    ”雷远鸣抬了头,在那一排高大的书架两旁看到一副醒目的对联,那对联由典型的隶书写成,曰,偶有文章娱小我,独无兴趣见大人。

     雷远鸣笑了,说:“看来今天我能得到佘馆长的接见,也是小人了。

    ”佘祖斌的脸上就红了一块,忙说:“这是一位朋友吃了饭没事做,特意书了流沙河的两句话送我的,若塞到箱底多有不敬,才挂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书房里,今天可得罪雷书记了,我罪该万死。

    ”雷远鸣说:“哪里哪里。

    做小人好啊,小人有小人的自在和安逸嘛。

    ” 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雷远鸣见时机已经成熟,就说:“祖斌,你这个馆长做了有好些年了吧?” 管党群的书记问起你的职务,你就是再木讷,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佘祖斌身上血液暗涌,又不想被对方窥破,便叉开拇指和食指,拖长声调,故作幽默道:“八年啦,别提他!”这句话是他们这代人小时常看的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台词,那个年代全中国人民都时常挂在嘴边的。

    雷远鸣被逗乐了,说:“八年可不短啊,也该进点步了。

    ” 佘祖斌脑袋里打火闪一样又是一闪。

     转而又想,雷远鸣今天不请自来,还带了那么贵的好酒,不可能仅仅是来向你许愿的吧?莫非我佘祖斌时来运转,官运自己跑进了屋?只听雷远鸣又说道:“祖斌平时在家里都写些什么文章?”佘祖斌说:“也没个定准,逮着什么就写什么,春云夏雨,秋月冬雪,山水风情,乃至吃喝拉撒,只要有了感触就写写。

    ” 雷远鸣赞赏地点着头,说:“好哇,文章千古事,爱写文章,能写文章,是件美事。

    拿点文章给我拜读拜读,怎么样?”佘祖斌说:“雷书记一方之政要,那么多的政务要忙,还有闲心读这些闲文?”雷远鸣说:“不读书不会有提高呀。

    ”佘祖斌说:“老同学是要我出丑了。

    ”起身打开书柜,拿出一本两年前拉赞助出的小册子,在扉页上提了“请远鸣兄雅正”的字样,弓身递给雷远鸣。

     雷远鸣双手接住,赞道:“好啊好啊,老同学的著作,我回去一定好好学习学习。

    ”佘祖斌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涂鸦之作,你拿回去压箱底好了。

    我已经误入歧途,被这些东西害了一辈子,再去浪费你这位大书记的宝贵时间,岂不是我天大的过错?” 随手翻了翻目录,雷远鸣问道:“这里有没有关于双紫公园的文章?”佘祖斌说:“这里没有,倒是最近没事写了一篇双紫公园的小品,放在抽屉里,也没有兴致往外寄,等日后发表了再请你指正。

    ” 雷远鸣一听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说:“现在就拿来看看,行么?” 佘祖斌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中学时一见白纸黑字就心慌意乱的雷远鸣,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竟然对这些东西感起兴趣来了。

    他只好打开抽屉,把那篇还没定稿的名为《双紫偶得》的文章拿出来递给他。

     雷远鸣如获至宝,当即就饶有兴致地一口气读完了这篇文章。

    他当然不太会欣赏,但凭直觉,认为这绝对是篇好文章,至少跟他这两天读过的严部长的文章相比也毫不逊色。

    雷远鸣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拿走这篇《双紫偶得》,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佘祖斌说道:“如果我用文化局副局长的位置换你这篇文章,你答应吗?” 听雷远鸣这一说,佘祖斌忍俊不禁,笑道:“雷书记您开什么玩笑?如果一篇小文章能换个副局长,这类文章我写了不下百篇了,加起来恐怕可以换个总理干干了。

    ” 雷远鸣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正色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们既然是老同学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省委组织部严部长跟你一样,也是出过书的,是个正儿八经的文人,他下个星期就要到临紫市来,而且肯定会上双紫公园去走走,也肯定会写关于双紫公园的文章。

    如果我手头有你这篇文章,我就可以拿着它去向他讨教,就和他有了共同语言,就能成为他的学生,得到他的器重。

    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佘祖斌脸上的笑就凝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雷远鸣今晚到他这儿来,会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目的,这在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官场上竟然还有这等有趣的事。

    不过佘祖斌又有些感动,雷远鸣这样的官场老手,在他面前能做到毫无保留,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说明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最铁的同学和朋友,如果自己还忸忸怩怩的,岂不显得太不够哥们义气了?何况这不过是一篇两千字不到的小文,这样的小文随便抓过一张什么小报就能见到好几篇,如果拿出去换稿费,无非是一张100元钞票,顶多也就是半瓶五星级浏阳河。

    更何况,雷远鸣还许了愿,要用市文化局副局长的位置兑换。

    佘祖斌便说:“如果这篇小文确实对你有些什么用处,你只管拿走就是。

    ” 见佘祖斌这么爽快,雷远鸣高兴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把文章塞进贴身的衣袋,起身准备告辞。

    快出门了,又回头说道:“祖斌你心中有数就是了,我说过的话,我会兑现的,我不会白拿了你这篇文章。

    不过你要给我保点密,说到严部长耳朵边,那就不好了。

    ”佘祖斌说:“雷书记您放心吧,这世上连我您都信不过,那您还信得过谁?” 雷远鸣满意地握握佘祖斌的手,这才出门而去。

     32、严部长到临紫市后,雷远鸣果然就凭佘祖斌这篇名曰《双紫偶得》的文章,成了严部长最亲密的部下。

    严部长非常欣赏这篇文章,觉得不乏魏晋风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听到严部长的夸奖,雷远鸣很不好意思地说:“这篇文章还写得很不成熟,比起严部长的《春叶集》中的作品,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严部长望望雷远鸣,说:“你也见过《春叶集》?”雷远鸣说:“岂只见过?我是学而时习之,每次读都有新的体会啊。

    ” 有人提到自己的作品,严部长心中自然十分得意,嘴上却说:“公务太繁忙了,也没潜心琢磨文章之道,想到哪写到哪,没上档次。

    ” 两个人就这样成了同道中人,严部长在临紫市呆了几天,也就让雷远鸣一步不离地陪了几天,彼此多了一层一般上下级之间难得有的亲切。

    忙完例行的公事,就要回省城了,严部长谢绝临紫市其他党政领导的陪同,特意由雷远鸣陪着上了一趟双紫公园,当晚就写成一篇名曰《双紫咀英》的千字文,说是步雷远鸣那篇《双紫偶得》的后尘,特让他斧正的。

    雷远鸣哪里敢斧正?只一个劲地称善。

    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得到能写《双紫偶得》的雷远鸣的赞扬,严部长自然眼睛眉毛都是笑。

     应该说到了这一步,雷远鸣从佘祖斌那里借来的这篇《双紫偶得》,算是非常圆满地完成了它应有的使命,因为雷远鸣和严部长的关系得到了预计的升华。

    不想严部长透露给雷远鸣一个意思,要把自己的《双紫咀英》和他那篇《双紫偶得》一起交给省里的党报,让他们发表在同一期的文艺副刊上,也是对临紫的一个宣传。

    雷远鸣感到很兴奋,说:“能与严部长同上党报,学生三生有幸啊。

    ” 可晚上回到家里,仔细推敲严部长的话,雷远鸣心里不免犯了嘀咕,暗想,如果那篇《双紫偶得》的文章署上自己的大名,发表在省里的党报上,知道你雷远鸣底细的临紫人见你平时文墨不通,忽然就发表了这样有文采的文章,岂不要闹出笑话?临紫人笑话就笑话,反正我雷远鸣的乌纱帽又不是临紫人给的。

    只是万一传到严部长那里,他老人家觉得你这是欺上瞒下,那又如何是好?雷远鸣越想越不对劲,急得抓耳挠腮的,一个晚上都睡不好。

    第二天大清早,雷远鸣就翻身下床,匆匆往严部长住的宾馆赶去。

     一路上,雷远鸣盘算着如何才能说服严部长,不要在省里党报上发表那篇《双紫偶得》,如果严部长不肯改变主意,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实话告诉他,当面认个错。

    雷远鸣已经铁了心了,此举要么就头破血流,这半辈子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要么就是死而后生,让严部长另眼相看,从此前程一片灿烂。

     赶到宾馆,严部长还没起床。

    雷远鸣就垂着手,在房门口候着,那样子有点像电影里皇帝龙床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