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9章 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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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锐意志匡,艰任巨繁……然位重多危,功高取忌,谋身近拙,虽许国之忠,难逃罹灾,惜哉!幸天恩涤荡,圣泽增崇,得全公之嘉名,复褒功业,天下为之颂。

    此史笔之幸乎?此天下之幸也…… 读至此林延潮翻过一页。

     盖公雅抱殿邦之略,手扶日月,才比韩忠献、策比武侯,受两朝之顾命…… 今子孙索序于余。

    余自辞词馆,十五年矣,今别公亦十五年已。

    余不才,碌碌于位,诚可愧公之冀望。

    强颜而序公集,岂敢曰知之乎! 最后落款东阁大学士后学林延潮撰。

     看到此处,林延潮有些欣慰。

     今夜林延潮心有所感,决定拾起张文忠公集掌灯夜读。

     入阁为政这一年来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此刻余惊之时,读张文忠公集时总算稍稍一安。

     次日,林延潮看到了那篇妖书。

     妖书是一名自称朱东吉的人所写,这名字也很内涵,意思是朱家东宫太子一定大吉。

     此文起于吕坤之前所上的《闺范图说》,后来吕坤又上了一疏为《忧危疏》,大意是劝天子节约开支等等劝谏的话。

     于是朱东吉为《忧危疏》作跋文,故而又名为《忧危竑议》,意思就是将吕坤《忧危竑议》里内涵的意思告知天下。

     文章由朱东吉与人一问一答而成。

     疏内写得是绘声绘色,而且内容极翔实,初读起来实不像栽赃陷害之词。

     吕坤上《闺范图说》被指为虽无易储之心,却不幸有痕迹。

     另一人问说,不对啊,吕坤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干出这事? 朱东吉说,吕坤为谋吏部侍郎行道,又恐礼部侍郎朱国祚捷足先登,于是结交宫闱。

    说起来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中间怕大家不知道《闺范图说》讲什么,于是又说了一遍里面所记载的明德皇后由贵人进皇后。

     然后还说了吕坤进疏的时间地点。

     当时大内失火,中宫减膳,天子居住在郑贵妃殿内。

    这正是郑贵妃以妃进后的良机,于是吕坤乘此时进书,可谓正值其会。

     另一人问,听说当时郑贵妃给了吕坤五十宝镪、四匹彩币,有人亲眼所见是吗? 朱东吉说,诶,这是贤妃敬贤之礼,却之不恭,这点上我们是可以理解的。

     另一人问,但吕坤上的忧危疏里,遍列天下大事,却为何偏偏不谈立储之事。

     朱东吉说,你见事太晚了,眼下大事未定,一旦册立储君,归之在谁? 另一人说,没错,听说吕坤曾在宫里散布言论,说皇长子之命不过清淡藩王,皇三子之命却为太平天子。

     朱东吉说,没错,想想管仲,魏征,再想想公子纠,李建成,人各有志,做人不可以太苛责别人嘛。

     另一人叹道,吕坤如此作为求吏部侍郎不得,连本职刑部侍郎也干不了,最后功亏一篑。

     朱东吉说你见识太短浅了,非常人成非常之事,我等岂能以成败论英雄,大事未定,这策国元勋终有召起之日。

     另一人道吕坤如此下作,你还为他作跋解释什么? 朱东吉说,你知道什么,外戚郑承恩、户部侍郎张养蒙、山西巡抚魏允贞,以及邓祚、洪其道、程绍、白所知、薛亨等九名官员对吕坤都评价极高,要以母以子贵为旗帜,共建奇勋呢! 据说天子接到此疏时气得发抖,直接将此疏掷于地上口称妖书! 其实林延潮也明白,这所谓妖书实在是破绽百出。

     但因言东宫之事,无论皇长子,皇三子,郑贵妃,还是宫里各个大臣无不自危。

    最后才有了锦衣卫监视林延潮等几位内阁大学士之事。

     妖书案在京中最近必是传得沸沸扬扬,但自己锁院一个月竟丝毫不知。

     如此看似自己有‘不在场证据’,但按阴谋论成风的官场而言,反而有嫌疑在身。

     林延潮于府中静候天子圣裁,这殿试在即,肯定不用多久就有结果了。

     果然三日后,林延潮一大早即被召入宫。

     林延潮被带入内廷,来至西六宫中的启祥宫。

     原先天子住毓德宫里,但住得不舒服,于是搬至了启祥宫,而眼下被焚毁后三殿也正在由工部施工重建。

     这启祥宫原名未央宫,因嘉靖皇帝的生父明睿宗朱祐杬生于此,故于嘉靖十四年更名启祥宫。

     启祥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前后出廊。

    外檐绘苏式彩画,门窗饰万字锦底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

     林延潮来此后,一名内监即迎上来道:“小人见过林老先生,陛下还在后殿休息,请林老先生先至偏殿候驾。

    ” 林延潮闻此道:“好。

    ” 说完林延潮拿了一块玉佩放在对方手底。

     进偏殿后,即有内监来升了炭火。

     这里没有地龙,故而要靠炭火取暖。

     林延潮站在炕边打量殿内摆设,这时御膳房的太监送了一桌子的茶食摆在下首的炕上笑着道:“陛下还在更衣,请林老先生先用膳。

    ” 林延潮点点头顺势坐下,但见御膳房的早膳实在……实在是太油腻。

     除了几样甜腻的面饼茶点外,大多是清蒸肉、猪屑骨、荔枝猪肉、鲟鳇鲊、蒸鱼、猪耳脆、煮鲜肫肝、玉丝肚肺、蒸羊、燌羊等等肉食。

     林延潮皱眉道:“平日早膳都是如此荤腥?” 内监答道:“皇上喜之。

    ” 林延潮摇了摇头心想,难怪天子…… 内监看林延潮似不喜欢,立即挥手道:“撤下!” 片刻后内监又端了一桌茶点,茶点很精致的,大大小小有二十几样菜。

     林延潮微微点点头,于是端起一碗粥来,粥还很是烫手。

    他喝了一口粥,再拿起一快糕点就着吃了。

     明朝大臣规矩不像清朝那么多,皇帝赐食每样吃个一点,不敢多吃,这样的事是不存在的,正常表现就好。

     林延潮喝粥吃茶都有内监在旁侍奉的,吃了一碗即撤下一碗,随即外头又捧了一碗新鲜出炉的茶点来,没有一样重复的。

     林延潮每碗都吃得很干净,外头两名御膳房的火者不由感慨,林老先生俭朴至此。

     内监见林延潮甚喜‘玛瑙糕子汤’,当即又命人再作了一碗。

     吃了这么多,林延潮方才舒坦,手抚长须肚子微微鼓起。

    若每日都如此吃,自己的体型早晚要往狄仁杰那样发展了。

     林延潮忽问道:“其他几位阁老到了没有?” 内监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然后伸手朝外指了指。

     林延潮心知有异,于是起身来到窗边,但见一人正跪在正殿前的青砖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武英殿大学士张位。

     见此一幕,林延潮不由脸色铁青。

     “这是怎么回事?” “张老先生一至,陛下即命他如此了。

    ” 林延潮神色一凛,天子故意让自己看这一幕,这是什么用意? 正说话间,但听远处传来一连串咳嗽声,但见首辅赵志皋出现在殿门处,左右两名火者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前行。

     赵志皋蹒跚行至张位身旁,驻足看了他几眼,正欲说话又大声咳嗽了起来。

     赵志皋咳得满脸通红,几乎气也喘不上来。

     张位抬起头看了赵志皋一眼,脸上满是讽刺冷笑。

    赵志皋见此一幕,摇了摇头,悠悠一叹然后举步往殿上走去。

     “林老先生,还请你在殿内稍等。

    ”内监向林延潮提醒道。

     赵志皋进入殿后,张位还是在殿外跪候,过了好一阵,但见陈矩步出殿外在台阶上道:“张老先生,请入殿陛见!” 张位这时才从地上起身,举袖拂了拂膝头,然后僵着走上大殿。

     陈矩降阶问道:“张老先生,是否要相扶!” “不必!”张位硬着声言道,然后走进殿内。

     张位入殿后,林延潮即从窗旁离开回到座位上。

     这时又过片刻,内监前来相请道:“林老先生,陛下召你觐见。

    ”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也好!” 说完林延潮走出偏殿,正巧从对面偏殿处,一名着蟒衣的大臣也是相向行来。

     此人正是沈一贯。

     他见到自己时,面上也有一丝错愕。

     随即二人都明白了过来。

     林延潮与沈一贯各自点了点头,然后一并走至殿上,期间二人不交一语。

     二人步入启祥宫正殿时,但见屋子站着跪着很多人。

     天子高坐在正中的地屏宝座上,看不出喜怒来。

     天子而下赵志皋坐在宝座左手侧的花梨木高背椅上。

    赵志皋神色有些憔悴,但他平日都是老态龙钟的样子,到底有多憔悴故而也看不出。

     天子右手侧坐着则是郑贵妃。

    郑贵妃凤目圆瞪,看起来极不好惹的样子,而目光中也有几分不善的意思。

     至于张位负手站在殿中一旁,看起来格外眨眼。

    张位神色冷峻,似有桀骜之色。

     张位身旁所跪的不是旁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张诚。

     作为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此刻张诚跪伏在地,头垂得极低,身子有些发颤。

    至于皇戚郑承恩,田义,陈矩都站在一旁,神情不一。

     殿内早已是剑拔弩张之势,现在又多了林延潮,沈一贯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