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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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能看见紫外光。

     这要好久,可能的话,才会诞生 一个险境中如此真实丰富的安达卢西亚人 我用呻吟之词歌唱他的优雅, 我记住橄榄树林的一阵悲风。

    2 我明白了,他们看不到我,也看不到我们这个世界的一切。

    看不到这座百米高的殿堂,看不到山上的树林,也看不到我精心雕刻的岩壁。

     他们只是被紫外灯所吸引,现在失望了,缓缓地飘飞上半空,马上就要离去了。

     我木然呆立了半晌,直到他们已升得很高,才回过神来。

    我冲到总控制室,按下激光灯的变频按钮,加大功率。

    蓝色光球开始发出紫外激光。

    我的脑中只有一句话: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不能让他们就此离开。

     这一次,降下来的不仅仅是小火球,整个大火球都缓缓降落了。

     一米一米,似乎他们也非常小心翼翼,穹顶的球体此时在他们看来已经变成明亮的光源。

    我紧紧盯着窗口,心脏撞击胸腔。

     大火球降到了只有几十米的高度,天空被火球照耀成一片金灿,隔着殿堂也能感觉到热气流在阳光里翻转。

    我开始口干舌燥,血液不停上涌。

     就在这时,我闻到一丝微微的烧焦的气味。

     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头顶,我探出窗外,看到西北瞭望塔上的藤蔓在热气中被点燃了——我在那里养了花,绿萝绕着罗马石柱,蜿蜒着爬上瞭望塔顶端。

     我愣在原地,仿佛挨了当头一棒。

    燃烧的叶片烧着我的心。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对他们的召唤就意味着对我们的焚毁。

    他们看不见树,就像我们看不见氢。

    想让他们看到,我们只能燃烧自己,就像氢气燃烧自己。

     我慌忙抬起激光灯控制开关,灯灭了。

     双方僵持了很久,绿萝的叶子散放出一串寂静的火光,最终熄灭了。

    他们没有继续下降——没有点燃大片草场。

     我的手一直在开关上颤抖,我知道他们若走了,可能就不会再回来,我的有生之年就将无可避免地逝去,也许再过千百年才能有生命到来,也许永远不会再有。

     我的心中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恐慌,我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然而我别无他法。

    那些树木里贮存着我们全部的荣辱兴衰,我是这么爱着我守护的一切,我不能毁掉它们。

     他们离去了,没有做进一步的试探。

    在一个近乎完全黑暗的星球表面,大概他们也心含恐惧。

    我跪倒在控制台前,呜呜地哭了,七十年来我第一次哭泣。

     当生命熄灭, 空间,时间,死亡随之而去, 就像光明终止 镜中的幻影也就消逝 它早已在黄昏黯然失色。

     现在我把这一切都写了下来。

    我就要死了,我庆幸自己能在写完之后再死去。

     火球人离开之后,我的梦境有了新的内容。

    梦里绿色头发的男孩伸出手掌,伸向我一直摊开的双手。

    就在他的指尖碰触到我的那一刹那,他熔化了。

     从那之后我想过很多,我猜想火球人的世界有着很高的温度,我猜想那样的世界还有很多很多。

    从那一天起,我才意识到可见光波段只是多么狭窄的隙缝,几乎不可能刚好有另一种外星生命和我们看到同一个波段。

     我开始明白,在我死后,将要丢失的不仅仅是那些玄妙的诗句,还有那些图像和图像的注解,还有树木交织的阵列,还有那片被我当成屏幕的湖水。

    谁还能再看到它们呢?即便再有生命到来,他们又能看到什么呢?契诃夫说“除了另一种形式的树,书还能是什么呢”。

    至今我才明白,这句话反之亦然。

    镜像和原像没有区别,美丽的词和词语背后的指称,在我死后,将同时灰飞烟灭。

     也许早就有生命来过了,也许此时此刻就有中微子生命穿过地球,穿过我写字的掌心。

    他们和我们没有碰触,他们穿过我们,未感觉到一丝一毫异常。

    这样的猜想第一次给我带来绝望,在这以前,尽管孤独地生活了七十年,尽管一步步走向命定的死亡,然而我却从未在辛勤劳作中感到一丝绝望。

     现在,我——最后一个人类——即将合上眼睛。

    我请求你们的宽恕。

    原谅我吧,我的祖先们,我想象中的后代们,我幻觉中的遥远的朋友们,我请求你们宽恕我。

     我的头脑中回响起那句古老的话:“当太阳最终冷却,地球变成了冰雪荒漠时,演出将随意识一块儿消失。

    ”3我将带着这遗憾离去。

     你已长眠, 像大地上所有死者, 没有人认识你。

    没有。

    而我为你歌唱。

     为了子孙我歌唱你的优雅风范。

     我用呻吟之词歌唱你的优雅, 我记住橄榄树林的一阵悲风。

    4 写于二〇〇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