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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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华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队伍。

     狷素急了:“好容易排了半天,又不排了……” 见陆华亭只是挪到了芳歇那桌的队尾,狷素松了口气,道:“这小子毛都没长全,哪有本事给燕王殿下看病?刚才那个老头看起来更靠谱。

    ” “小狷,你看这几桌哪一桌开方快,哪一桌排队多?”陆华亭似笑非笑地打断。

     “当然是这小的快……”狷素闭嘴了。

     小郎中接诊动作快,排队的人还多,可见每日找他看诊的人比老郎中们多出许多。

    大概率是这小郎中医术高妙,在邻里间颇有口碑的缘故。

     陆华亭的脑子比旁人转得快,燕王府人早就心服口服。

     桌案后,芳歇向草垫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再抓药开方时,长睫盖下,表情十分失落。

     陆华亭看着他,眼中有泠泠的笑意闪过。

     这小郎中,与群青认识,且不是一般的熟识。

     看清楚此节,陆华亭低头,继续展平那易皱的衣袖。

    本以为裙下之臣就两个…… 没想到宫外还有。

     芳歇每隔一会便抬头看一眼,终究越来越失望,他从抽屉里摸出几包药,交给一旁捣药的侍药小童,嘱咐了几句,便不再抬头。

     逆着人潮,小童提着药包出了门去。

     “狂素人呢。

    ”陆华亭忽地问。

     “不是给殿下买点心去了?这么久不回来,手脚够慢的。

    ”狷素看见那侍药小童追出去,明白了陆华亭的意思,“要不您在此处,属下跟着他,去追那位戴羃篱……” 还未说完,陆华亭止住他:“你在我身边。

    要排到了。

    ” 说着前面的病人也已离开,陆华亭撩摆坐在芳歇面前。

     四面都是生人。

     这种陌生又混乱的环境,简直是刺杀的绝好良机。

    最近针对燕王府的刺杀极多,狷素会意,亦步亦趋地跟着。

     “哪里不适?”芳歇问。

     陆华亭停顿片刻才说:“代人问诊。

    ” “什么症状?” 陆华亭注视着芳歇:“初始无恙,症状缓发,十日后两膝酸软,腿骨阵痛;一年后精力不济,头痛缠绵。

    若急火攻心,则倒地抽搐,涎液倒灌,有性命之危。

    请问这大概是什么样的病症?” 狷素懵了。

    今日不是来替燕王殿下求治脸的方子的吗?这一长串是什么东西? 芳歇还是那副不大高兴的表情:“光凭口述,判断不了。

    除非病人亲自过来,让我诊脉。

    ” 随即,狷素睁大眼睛,看着陆华亭拉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腕送到芳歇面前。

     芳歇也不多话,搭上他的脉,片刻后蹙眉:“位浮无力,快慢无常,忽隐忽现,像……中毒。

    ” “什么毒?”陆华亭追问。

     “不知道。

    ”芳歇干脆地回答,“我医术不精,只能治疗日常杂症,郎君想确诊,找别人去吧。

    ” “你听说过‘相思引’吗?”陆华亭似毫不意外这答案,笑道,“好像是一种蛊。

    ” “蛊是蛊,毒是毒,病是病。

    ”芳歇不客气地说,“我是看病的,不懂解毒,至于蛊,那是苗医养的虫。

    郎君先去分清这三者的区别,再来考我。

    ” “某这人喜欢同人闲聊,聊着聊着就跑偏了,郎君勿怪。

    ”陆华亭却是一笑,暗中止住狷素,同芳歇赔礼,这才给燕王求方。

     芳歇低头写方。

    一朵凋零的夏花从窗外滚落,掉在陆华亭的衣袍上。

     陆华亭垂眼,端详着这朵花。

     他微微出神,想起上一世他离世时前的日子,正是百花凋零。

     他的最后时日,过得非常不好。

    身体如风中烛火每况愈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许多事情不及做,还叫孟观楼逃狱跑了。

     李焕紧赶慢赶地加快了登基的速度,朝服冠带送到他床边,可还是来不及了。

     登基大典,他站不住一炷香的时间就昏了,不久陆相殡天的纸钱洒满了喜庆的宫廷。

     全盘筹谋的错乱,都因他二十六岁那年,鸩杀了一个细作女官,拜她给他下毒所赐。

     那之后,他杀人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被杀者滚地求饶有之,痛哭流涕有之,都叫人提不起兴趣。

    混沌之时,倒是频频梦见那一日。

     夏日燥热,昏闷的蝉鸣中跪伏的绿影,单薄得仿佛一吹就能散去,却无声扑上来,化作刺进心口的暗剑,很静,又带着透心凉意。

     闭上眼,就能回忆起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感受。

     距群青的死,不过十个月而已。

     逃狱的人没捉回,新朝堆积成山的政事尚未处理,他却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陆华亭倒不怕死,连他的死,也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