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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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荡,也有些纳闷,默默地想,原来外公曾经是那样了得的一个人,原来外婆年轻时代美得那般惊艳,只是这些优良传统在自己身上怎么好像一点儿也看不到,一双眼睛非但不能顾盼神飞,根本连看都看不见,只好装装样子鱼目混珠罢了——或许连鱼目都不如,因为鱼也是看得见的吧? 二郎开始说故事。

     故事里的人穿的衣服都没有真实感,有点儿像戏服:长长的丝质曳地礼服,桃红绣花旗袍,缀着流苏的大披肩,图案中栖着两只鹤或者黄鹂的跳舞裙子,垫肩高高的,鞋跟也高高的,旗袍的衩也开得高高的,还有高脚的鸡尾酒杯、高高的吧台凳子、高高的悬窗、吊得高高的钻石灯……灯光下的人都高高在上,飘飘欲仙,欲仙欲死,半梦半醒。

     旧时代的人和事就像是一幕被下过咒的电影布景,静止而沉默,蒙着薄薄的尘和昏黄的光。

    一旦说故事的人开始讲述,那布景中的光与影便会动起来,人和事都鲜活着,光线从昏黄里一点点儿透出来,有了质感,太阳温暖起来,风开始吹,花香袭人,杯里的酒在晃动,留声机唱起歌儿,是李香兰的《夜来香》,然而歌词和无颜以往听到的有些不一样: 你尽量地舞我尽量地唱 你舞得越热烈我唱得也越疯狂 只有热烈只有疯狂 才不辜负了这美满好时光 我找刺激我想放荡 因为我今天这样的快乐不能忘 非要刺激非要放荡 才不辜负了这灯红酒美月儿圆花儿香 尽量地舞尽量地唱 别辜负了难得好时光 这完全是外婆的调调儿,好像整首《夜来香》就是为外婆唱的。

     据说外婆韩翠羽是上海交际场中的佼佼者。

    她是一位外交官的女儿,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工作,也不喜欢太清醒,白天睡觉,晚上跳舞,要不就看戏,也看电影,日与夜是颠倒着过,爱与性也往往颠倒着来。

     ——不知道外公是如何喜欢上她的。

    而他们之间,又是先开始爱还是先开始性。

     外公是那样正经严肃的一个人,不应该会同陌生的小姐上床的吧?然而外婆这样风流,也未必有耐心等着外公慢慢地来发展恋爱。

     她最喜欢说的话是“生命虚弱如蛛丝”。

    她说:“生命虚弱如蛛丝,连起来便是一张网,一不小心被风吹断了,就变成游魂。

    ” 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本来她也不指望有人懂得她。

     只是喝酒,只是跳舞,只是听戏和看电影,在一场舞会与另一场舞会之间,在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空档里,她有时会停下来想一想。

    她喝很多的酒,看着月亮,穿着香槟色的丝质曳地长裙,抬起头,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