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公子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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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病,或生或死,总有个交待……当然,他现在死了最好,免得童女们成为药引子。

     谁知她一松手,三脚猫喵喵叫着闪在平台边上。

     尉迟凤眼上扬,说:“是我错。

    我不该如此让你失望。

    你等了上千天,又走了那样远的路……” “回来,你不是不能跳。

    但,还是,让我来抱着你下去……”她闪动大眼睛哄猫。

     庭中菩提,秀影浴池。

    尉迟背后绿丛,三三两两开着月白的曼陀托花。

     猫儿对着下面喵喵叫唤,根本不听。

    端午说:“乖,不要动,我……” 燕子京面色一黯。

    他本已蓄满锐气的眸子,复归于冷寂。

     她故伎重演,忽伸手抱住猫儿。

    可是,她用力太大,瞬间,载下天棚。

     尉迟用手抚额,低声苦笑说:“子京,你终肯再叫我一声无意哥哥了。

    你说得好,我全知道,但我有我的苦衷。

    我不帮你,还因为有两个障碍在我们面前。

    首先,擒贼先擒王,我们至今不知道匪帮的老巢何在。

    叶中雪,琥珀光,来去有如飞将军。

    我们没靶子,再好弓箭能往何处使?让追兵驰在茫茫沙漠,还是让他们劈开巍巍昆仑?其次,群龙需有首。

    对付叶中雪,琥珀光那种残暴成性的亡命之徒,需要好的统帅。

    你不行,我也不行。

    正如你所说:已经不是我尉迟家称王的时代。

    去年,新大汗继位,把包括和田的四座绿洲赐给前大汗怯别之子——诺敏。

    诺敏王子,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他本是继承了英主气概的黄金家族成员,但命运不肯给他进一步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到叶儿羌城后,便得了种怪病。

    他的病如此严重,牵动了整个察合台王室心神。

    在大汗苦苦为心爱孩子延医治病的关节,我们可能翻越葱岭,说动他在王子封地上大动干戈吗?” 她“啊”惊叫一声,抱紧了猫。

     燕子京上前一步说:“城主仁慈,不愿兴师动众,生灵涂炭。

    可这样退让,就能安守家业吗?来此路上,我又见匪帮劫杀后尸横遍野的情景。

    长此以往,尉迟公子的名声会沦为‘懦夫’。

    和田城不再是商旅络绎不绝的重镇,会成为楼兰那般人迹罕至的死城。

    到了那时,你还能径自念佛吗?察合台国已和大元修好讲和,腾出手会整顿疆域。

    昆山玉,乃稀世珍宝,是王庭重要收入。

    你现在不主动出击,还等人家来剥夺城主位置吗?毕竟尉迟家世袭王位的荣华已成历史,无意哥哥,你只是蒙古人指派的地方官!” 一个高个子张开了臂膀,好像要正接着她们。

     尉迟叹息一声:“剿匪?我费了几年时光,虽捉了些响马,连一个匪首都未擒到。

    察合台王庭的蒙古和突厥骑兵骁勇善战,但其彪悍凶悍,也人尽皆知。

    远道而来的军团除了剿匪,必将劫掠我和田百姓和城市。

    你要我用万千城民,去换取几队商人性命?” “傻瓜,会死人的!”她刹那间心说。

     燕子京说:“三年前我不辞而别,是因为不知自己何时能复原。

    我非但不想面对西域,更不愿死在这片土地。

    那时我太小,终究不明道理。

    这次,我心已如磐石。

    只要城主帮我说动察合台王庭出兵剿匪,我一定不顾性命,舍弃家财,追随在城主麾下。

    ” 她重重落那人身上。

    那人果然站不住,直向后仰去,倒在廊外的草丛里。

     从尉迟公子水树风闲般沉着的表情里,实在想不出会有任何恐怖之事。

     端午喘着气,挣扎爬起,惊慌中,见小猫安然无恙,躲屋檐下避雨去了。

     端午记起船上他和叔父对话,猜三年前,燕子京一定在西域有非常遭际。

     天色极暗,那人闷哼几声,不喊疼。

    手指还握住端午的臂膀,问:“没摔着?” 燕子京听到“三年”那个词,暗暗握紧了拳头。

     “你问我,还是问猫?”端午转念:“你自己怎么样?” 尉迟指弹玉杯,豁达而笑:“是的,怪我忘了。

    你走了才三年,我本不该忘的。

    所以说人在俗世里为俗官,难免混沌。

    ”他自饮了那杯石榴汁,略显苍白的唇,染上淡曙红。

     那人在半明半亮中笑道:“……我没事。

    ”他松开手指。

     燕子京脸色发白:“我不喜吃甜。

    ” 端午愣住。

    这个坐在泥水地里男人,正是白玉城主尉迟公子。

     他把玉杯递给燕子京,带着歉意说:“来,喝杯石榴汁解乏吧。

    ” 她一时惊骇,不知说什么好,揩掉眼眶内雨水。

     他说:“通关文书,肯定要发。

    但你的书信……”他顿了顿,拿出一个玉盏斟满了:“我不知如何作答。

    因为我还没有满足你要求的能力。

    子京,我既不能欺骗你,也不忍拒绝你。

    ” 尉迟沉默。

    端午动了些怪念头,满心困惑。

    她感到什么事将要发生。

     尉迟坐正,长指挟了片绿叶在书中,才合上。

     “你已长大了,沉了不知多少。

    ”尉迟说。

     燕子京绷着脸:“艰难时世,今非昔比。

    子京不才,燕家产业现已大不及从前了。

    我这次来拜会城主,首先是要取得到叶儿羌城的通关文书,其次是要请您对我的书信作个答复。

    ” 端午听明他话,禁不住一愣。

    他什么意思?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吧?在侥幸成为城主之前,我不是常奔走于燕家门庭的客商吗?令堂虽已升入佛国,但她呼唤我‘无意’的慈颜,仍历历在目。

    ”尉迟公子笑着说。

     “尉迟公子,我……”她说。

     燕子京开口:“城主……” 尉迟堵住她下文,语调轻柔:“端午,我正想飘洋过海去寻你,你却翻山越岭来到我身旁。

    ” 尉迟的清颜凤眼,静止如画,似对此毫不介怀。

     端午大眼睛里充盈惊疑。

    她“咦”了一声。

     他清了清嗓,端午匆匆对尉迟公子低了个头,活像小鸡啄米。

     叶喧凉吹,细雨沙沙。

    公子无意,微挑凤目,笑亦无声。

     燕子京直起腰,正对尉迟公子笑颜,眸子一偏,则是大胆平视尉迟的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