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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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把猫眼托给端午看。

     端午好像听到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待她进入帐中,哈尔巴拉正裹着袍子饮酒,地上毡子狼藉。

     端午说:“啊呀呀,爷爷冤枉死我了。

    您走南闯北,威风凛凛,所向披靡那么多年,还能让我个毛丫头弄亏了本?我这姐妹没看过几颗猫眼,才死守珍珠不放。

    可是,我所见过成气候的猫眼石,哪个不是爷爷您手里出来的?” 桌案上有乌金烛台,白烛高烧,还有一壶酒,几盘菜。

     那老商人认得端午,不肯道:“叫你看了,我还有本吗?” 端午行礼,哈尔巴拉粗俗脸上,两只小眼死死盯着她:“听说你是个聪明女孩儿,所以我要了你。

    你可别不识抬举。

    来人……” 端午担心她挨打,笑嘻嘻说:“爷爷,让我看看成不?” 一个侍卫走了进来,拉开毡子。

    端午倒吸口冷气,掐了掐自己的腿。

     那女孩还是新手,被老商人砍得没有招架之力。

     毡子里面,是个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小女童。

    她头发蓬乱,双目无光,最多只有十岁。

    那侍卫将女童直接提起来带出去,也没给她裹件衣裳。

     “多谢老爷成全!快记账上。

    ”端午到了另一个女孩面前,看她跟老商人讨价还价。

     哈尔巴拉观察端午。

     他恨恨抓了珍珠,道:“算你厉害!” 端午舔舔干裂的嘴唇,嘿嘿笑了:“大人,我不算聪明。

    可是咱们奴隶,一切都是主人的。

    您,蒙古的雄鹰,就是端午的主人。

    我一定不惹您生气。

    ” 她说话始终含笑,偏着头,像是不当真。

    所以那商人虽被点破,却不当众丢脸。

     哈尔巴拉哈哈大笑:“你爬过来,让我好好端详。

    ” 端午促狭一笑,低声说:“老爷开玩笑?一千颗一两的珍珠,才叫‘正千’。

    我给你的,是货真价实八百颗一两的‘八百子’。

    老爷这块叫独山玉吗?看我年纪小,消遣我才是真的吧?这分明是块巴山玉。

    玉皮不细,光泽如腊,要不要我找块好玉敲下声,定然比真货沙哑。

    ” 端午笑道:“爬过来,弄脏了手,怎么好服侍大人呢?我给大人倒点酒吧,我也借光尝尝。

    ” 那商人面色紫涨,下不来台,嘎声道:“才给我十颗‘正千’小珠子,你存心消遣老子吗?” “你会喝酒?” 她的眸光流动,从托盘里掏出十颗小珍珠来。

     端午点头。

    她没撒谎。

    七岁在厨房专切葱姜的时候,端午常弄几口酒舔舔。

     端午一手托盘,一手对着烛火审视玉石。

     她背对着哈尔巴拉,兴致勃勃说:“大人,暴风雨快来了!我听说廉州海里有蛟怪,它只爱吃一样东西……大人猜是什么?” 有个商人掏出块绿色玉石,对端午说:“小姑娘,我这块独山玉,换你们几颗珠子?” 哈尔巴拉还没反应,端午已经答了:“恶狗的心!” 端午唱罢,目光凝注于最上首的位置。

    她来到八娘子身边五年,那个座位总空着。

     她拔掉炽热的蜡烛,以烛台的尖刺,刺向蒙古贵族。

     她藏在贝壳里,等待一百年,一忆年,只要有人能珍惜,多久都行。

    可是…… 尖刺才破袍子,端午心说不好。

    原来,哈尔巴拉的袍子下面,竟然有件护身软甲。

     每当端午舞蹈的时刻,她会忘记一切。

    她不想自己是奴隶,只化成海天里的一颗珠子。

     端午连忙转手,使尽全力,刺向他的大腿。

    哈尔巴拉惨叫一声,大门洞开,一群侍卫等着。

     她脸上焕发出青春光辉,与珍珠光泽相映,像是月下蝴蝶,正待破茧而出。

    那流动的小小影子里,好像蕴含火山之热力,不禁使观者惊叹。

     端午对自己束手就擒,并不吃惊。

    让她吃惊的是,包围她的士兵后面,站着腊腊! 她踮起足尖,笑容可掬,旋着托盘,用清脆嗓音唱道:“灿烂金舆侧,玲珑玉殿隈。

    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

    ” 一士兵对端午说:“你的朋友早就来报告大人说你要行刺,大人还不相信。

    要是你今晚不动手,她就被大人以诬告罪处死了!”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那种视线。

    他们只是买家,而她只要卖出珍珠。

     端午看看腊腊,没说话。

    可腊腊像发疯一样,冲她喊叫:“端午,你凭什么比我走运?什么都是你占了。

    八娘传授你,大人选中你。

    我呢,受够了提心吊胆的苦日子!” 端午捧着一盘珍珠,领着舞队到了屋子中央。

    客商们的目光,让她想到狼群。

     端午心想:你从此可以顶替八娘,伺候蒙古人了。

     她的穿着和别的舞者一样。

    裙子及膝,春衫刚到腰眼上。

    放中原,叫伤风败俗,但在炎热的廉州,是少女普通的装扮。

     腊腊继续泄愤,端午终于开口:“腊腊,你出卖我,不过是为了继续当好奴隶。

    放心,我死后绝不会变成恶鬼缠着你。

    记着,端午没有负你。

    ” “好了,好了!”端午甩了斗篷。

     这是她最后几句话。

    说完了,端午闭目养神,听天由命。

     铃铛声响,八娘子板着那张凸眼阔嘴的牛蛙脸,在帘幕旁出现了:“端午?” 哈尔巴拉盛怒之下,要马上处决端午。

     她拍了腊腊的头,骂:“你就这点出息!手还肿着,先回去歇着,我找人替你。

    八娘子面前,我替你遮掩。

    ”其实,她看着腊腊哭,自个儿也鼻子发酸,因此下决心早点把她支走。

     但迷信的蒙古人,认为在海神发怒的日子里,处死一个人是不吉利的。

     端午想自己的安排,大概被她猜着了。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

    她不可能一辈子罩着腊腊。

     八娘提了个建议:“大人,断望池边有一块礁石,常有人看到海怪于风雨中出没。

    把这个丫头绑在那里,她横竖也是个死。

    我们祭祀了海神,来年会珍珠丰收。

    ” 腊腊捧着贝壳链子,落了泪。

     哈尔巴拉同意,命令立刻拉走端午。

    八娘不再看一眼端午,端午也懒得再说废话。

     八娘子,是交易屋和库房的“管事”。

    端午十岁进入珍珠屋分拣珍珠,因为动作快,废话少,入了八娘子法眼,成为她“独门技艺”的学徒。

    这事虽然秘密,但是端午并没瞒着腊腊。

     断望池,是采珠司下辖七大珠池之首。

    端午九岁在账房跑腿,曾来过这儿一回。

    当时,她记清此处美景,也记住这绝望的名字。

    没想到,这地方,成了她葬身之地。

     想了想,她把自己脖子里的那串漂亮贝壳摘下来,套在腊腊颈项。

    她抚摸腊腊发辫说:“我和你认识了十几年,从没像样东西送给你。

    我这串贝壳,大家都眼馋,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你。

    你以后少哭,学会看脸色。

    万一他们要赶你出交易屋,你求求八娘子,让她收你当徒弟。

    她教我的那些,我可没藏私,全都暗暗教了你,你可别忘了。

    ” 她被五花大绑在石头上。

    等士兵离开,她挣扎了一阵,毫无用处。

     她心里难过,并不想让腊腊看出。

     她不禁疲惫,十五年为奴的疲倦,都积到了此时此刻爆发。

     端午感到丝担忧,遗憾。

    若是自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