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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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有醒。

     鼻尖一酸,田丹努力压下眼底的灼热,蹑手蹑脚地来到周沪萍的床前。

     八月初,又是微雨的天气,乌云遮蔽,月意也是疏淡且单薄的,映衬着周沪萍的面容分外苍白。

    田丹在床边坐下,迟迟疑疑地伸出手去,撩开周沪萍额前的几绺乱发,目光一寸一寸地自额头游移到双颊,下颏,脖颈,分明的锁骨,瘦削的双肩,叠在身前的两条胳膊……心神也一寸一寸地安定下来。

     周沪萍还活着,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田丹低下身去,在周沪萍的额头上吻了吻,周沪萍眼皮动了动,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吓得她咋了咋舌。

     周沪萍着一身洗得半旧的棉布衬衫,领口微张,下摆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腰后的伤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

    田丹蜷曲双腿,挨着周沪萍的身子平卧下来,安静地听着周沪萍均匀的呼吸声,如潮汐来去,如秋雨淅沥。

     恍惚还是从前,某个悄寂的冬夜,营盘街窄窄的木板床上,周沪萍已酣然入梦,而她困意全无,她听着周沪萍轻微的鼾声,听着炭火盆木头燃烧时发出的“毕毕剥剥”的裂响,听着北风呜呜咽咽的声音,听着十一月尾的冻雨打在房檐上的飒飒声,太冷了,她团了团身子,挨近周沪萍,把下巴抵在周沪萍的肩膀上,周沪萍的右肩上有道疤,凹凸不平,蹭在下巴上刺挠挠的,仿如有只花斑猫的胡须在一下一下地戳着脸颊,又如有只叭儿狗的尾巴在一下一下地扫着面庞,好有意思。

    田丹蹭上一蹭,再蹭上一蹭,周沪萍缩了缩肩膀,含混地轻声道:“丹丹……你又来了……” 指尖轻触在周沪萍后腰的伤疤上,田丹眼里全是泪。

     “周沪萍,讲好的在身上放个血袋,你为什么……” 日本人不蠢,挨一枪子儿,血袋破裂溅出的血,与皮肉绽开迸出的血,自能辨出不同,况且,送医,救治,一路上众目睽睽,容不得半分弄虚作假。

    稍有不慎,计划失败,周沪萍活不成,田丹也必死无疑。

     周沪萍决计以身犯险,却告诉田丹,我在身上放了血袋。

     “周沪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我还是小孩子?” 田丹歪过头,把脸颊挨在周沪萍单薄的身子上,颊上灼烫的泪,洇湿了阴凉凉的棉布衬衫,恍恍然又想到很久以前周沪萍在软抄本上写下的字句,苍劲有力,自有风骨:“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 胳膊搭在周沪萍的腰身上,田丹拥着周沪萍,仿如拥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知道你不惜自己,为山河,为民族,你可以豁出命去,我明白……”把哽咽压在喉咙底,田丹闭上双眼,“但你得告诉我,在你决定牺牲自己之前,你得告诉我,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接受,我不会拦着你……周沪萍,你知不知道,我……” 周沪萍的身子动了动,田丹慌张地睁开眼,缩回手,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我不怕你死,我只是怕你死了,我却还无知无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