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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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

    在漫长得已无法感知的时间之后,他在某处混沌温暖中停止飘飞,重新获得了形体。

     这形体无比沉重和孱弱,他从温暖之中坠落,落于寒冷,坚硬,湿粘与血腥。

     迎接他的是充满恐惧的尖叫,哭声和低语。

    他被匆匆放在了寂静之中。

     他在寂静之中睁开眼睛,重新看见了星空,看见了大地,看见了影子与火焰。

    生灵与死灵,已灭和不灭,构成了他眼前的世界。

     他痴迷地看着,直到充满恐惧的窸窣声打破了寂静。

    火焰与影子开始摇晃,开始上升,淹没了大地与天空。

    他听见了颤抖而疯狂的祈祷:“……黑暗中的众君主啊,真实的神明,请在此接纳吾等的奉献……享用吧,享用这与众不同的婴孩……请享用吧,请满足吧,请不要将灾厄带至此地……” 黑暗中渐渐传来兴奋的怪笑和絮语。

     “就是那个……”那些黑暗的身影狂热道:“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人类居然把它献给了我们……”它们焦灼而贪婪地徘徊在黑暗中,却似乎不敢上前:“太烫了,太亮了,它会烧毁我们……去叫那个家伙来,那个只知道哀嚎的蠢货……” “它来了,它来了……” “哦可怜的家伙,看吧,就在那儿,你要找的……” “去吧,去吧,只有你能碰触它……吞下它,去吞下,它便再也不会离开你……” 火焰和烟尘已遮蔽了一切,疼痛淹没了他。

    黑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咆哮,火焰似乎被狂风卷起。

    他看见一团有着苍蓝色眼睛的影子惊慌失措地窜到自己身边,一口咬住了自己。

     尖叫,怪笑,恐惧和懊恼的呼喊都很远了。

    火焰也远去了。

    他再次飞翔起来,从天空看向大地。

     他看见一个没有四肢的小小身躯被影子掳入黑暗,在烟尘与火焰中留下长长的,银色的血迹。

     绝望的哀嚎在黑暗深处回响,世界的意识再次吞没了他。

     他又一次下坠,在混沌中穿过血肉组成的狭窄通道。

    他再次睁眼,看见天地,看见万物。

     他知道自己是名为人类的存在。

    这世上有无数的人类,他身在其中,是卑微众生的一员。

     这个世界美丽又丑陋,温柔少而残酷多。

    他听,他看,他感受,他祈祷。

     他为这个世界祈祷,尽管这祈祷无人聆听——人们听不见他的声音,因为他是个哑巴。

     但他仍会祈祷。

    祈祷,祈祷,独自一人祈祷。

    祈祷是他的生活。

    他怜悯,他施予,他祝福,他祈祷。

     于是人们认定他敬奉神。

     这是一位僧侣。

    人们这样说。

    可僧侣们只在金碧辉煌的庙宇中祈祷。

    他不是,他游走于寂静的荒野,昏暗的墓地和满是疫病的村落。

    他祈祷,祝福,驱散恐惧,带去希望。

     没有谁告诉他如何做到那些事,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样做。

     这是一位苦修者。

    人们又这样说。

    神眷顾他,他代行神的慈悯。

     他并不知道人们口中的神是什么,他的意识深处只有一棵光辉灿烂的树,树上挂满星星。

    那是他唯一的指引,令他怀念,令他平静。

    有时,他想要询问,也想要诉说。

    可他做不到。

    他是个不识字的哑巴。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

    直到有一天,穿红袍的僧侣找到了他。

     我们共沐在真神的荣光下,是彼此的手足。

    僧侣说。

    我们知晓你的愿望,白金色的苦修者啊,那也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跟我们走吧。

     他摇头,他拒绝,可僧侣们视而不见。

     苦修者亦是僧侣,虔敬者都是我们的一员。

    僧侣们这样说。

    我们需要你,神迹者。

     他们带他去了遥远的地方。

    那里没有人类,比荒野更荒凉,比迷梦更迷离。

    太阳再未出现,连星星也罕见。

    非人非兽之物四处游荡,有时像神,有时像魔。

     但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

    他点亮篝火,让火焰在黑暗中燃烧。

    这就是他唯一要做,也唯一能做的事。

     僧侣们带他进入了那里,却并不总能和他一起离开。

    最后一次返回时,他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蓝眼睛的黑东西。

     他在埋葬逝者的时候遇见了它,从此再不能甩脱它。

    他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却也不在意。

    它美丽的苍蓝色眼睛常常让他想起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

     他在心里叫它维赫图——那是苍蓝色的意思。

     它成了他唯一的陪伴,在长夜中现身,和他同样不发一言。

    它的依恋显而易见,他的心为此感到安宁。

    他知道它是不会被人类理解和接纳的存在,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明白自己与僧侣们的愿望并不相同,明白自己的祈祷并非向着某位“真神”。

    他都明白,所以他也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但它不明白。

    它不肯与他分离。

    带斧的僧侣到来的时候,他只得用伤害来保护它。

    他没能来得及与它好好告别。

     僧侣们说他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