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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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少夫人不忍再看,各自转过头去,只有楚瑜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少年身上,她看着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跪了下去,从旁边取了三柱香后,恭敬叩首,然后放入香炉之中。

     “嗯。

    ” 卫珺儒雅,卫束沉稳,卫秦风流,卫风不羁,卫雅温和,卫荣爽朗……明明是各异的特质,却都在这烛火下,在那名为卫韫的少年身上,奇异融合在一起。

    他们仿佛有什么是一致的,以至于光看着那背影,众人就能从那少年身上,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影子。

     “有说些什么吗?” 世子卫珺,二郎卫束,三郎卫秦,四郎卫风,五郎卫雅,六郎卫荣。

     “陛下同我说,让我体谅他的难处。

    ” 几位少夫人看着卫韫的背影,他身着囚衣,头发用一根发带散乱束在身后,明明还是少年身影,然而几位少夫人却都不约而同从这少年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丈夫少年时的模样。

     听到这话,楚瑜轻嗤出声,懒懒瞧向他:“你怎么回的?” 蒋纯和姚珏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看见卫韫站在灵堂里,她们顿住步子,没敢出声。

     不管怎么回,必然是让陛下满意的答案,否则卫韫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腿骨隐隐作痛,他却还是走到了那灵堂前方,七具棺木落在灵堂之中,七具灵位立于祭台之上,烛火的光闪闪烁烁映照着那灵位上的名字,卫韫静静站在棺木前,整个人孤零零的模样,仿佛是天地间就剩下了那一个人。

     虽然楚瑜一步一步让皇帝有了卫家忠心不二的感觉,但此事毕竟是皇帝对不起卫家,如果卫韫有任何不满,或许也就不在这里了。

    斩草除根,本也是帝王常事。

     所有人止住声音,卫韫推开了卫夏卫冬,自己一个人往灵堂走去。

     “我同他说,我不明白很多事,但我知道我是卫家人。

    ” 卫韫没说话,他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灵堂上。

     这答案让楚瑜觉得很有意思,她曲了曲腿,将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笑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卫家家训护国护君,生死不悔,你是在表忠?” 他目光平静看着院子,旁边管家带着人来,焦急道:“七公子先回房里让大夫看看……” “不,”卫韫轻轻一笑:“我的意思是,我是卫家人,我卫家的债,一定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 卫府一时喧闹起来,有人欢喜,有人哭泣。

    卫韫由卫夏卫冬搀扶着走进院子,看着那满院白花,觉得自己仿佛是好几辈子都没有回过家一般。

     楚瑜偏了偏头,含笑看他。

     谢玖走上前来,从卫韫手中接过她,扶着她往里走去。

     卫韫这份心思,她并不诧异。

    上辈子卫韫就是个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人,这辈子也不会突然就变成一代忠臣。

     听到这话,王岚率先哭了出来,张晗扶着她,轻轻劝说着。

     “卫家人护的是江山百姓,”卫韫声音平淡:“而不是忠诚于某一个姓氏,某一个人。

    ” “没事了,”她虚弱出声:“七公子回来了,卫府没事了。

    ” “你同我说这些,”楚瑜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笑着问:“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楚瑜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今日的话若是说出去,卫韫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下来时,楚瑜便看见卫府众人正安安静静站在门口,他们目光都落在楚瑜身上,似乎在期待这一个答案。

     然而卫韫却是抬眼看向楚瑜,目光平静:“若嫂嫂有害我之心,又何必这么千辛万苦将我从天牢里救出来?” 所有的事安定下来,楚瑜便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是垮了,她将所有力落在卫韫和晚月身上,卫夏撑着伞,扶着她走下来。

     楚瑜迎着他的目光。

     楚瑜轻轻咳嗽,卫韫上前扶她。

     经历了这样多的风雨,看着这少年从一个跳脱的普通少年化作此刻沉稳平静的少年郎君,他有诸多变化,然而却唯独这双眼睛,清明如初。

     这时马车停下来,卫夏在外面恭敬出声:“公子,少夫人,到府了。

    ” 未来的镇北侯有一双锐利得直指人心的眼,那眼如寒潭,她未曾仔细看过,如今想起来,当年若仔细看一下,是不是也能看到此刻这少年眼中那份清澈纯粹,还带着潋滟水光? 卫韫从楚瑜手里接过帕子,认认真真擦干净了自己的面容。

     她也曾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了卫家做到这一步? 他在战场上从未倒下,如今也是如此。

     然而看着卫韫的目光,她却慢慢明白,她为的不是卫家,而是这双眼睛。

     所有事都会完结,所有悲伤都能结束。

     她喜欢这样澄澈的眼,希望这世上所有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一生安顺。

     过去了。

     英雄应当有英雄的陪伴者,她无处可去,不如陪伴于此。

     “哭完了,”她的声音里带了某种力量,让人的内心也随之充实,听她慢慢道:“就过去了。

    ” 于是她轻轻笑了。

     他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目光却已经安定下来,楚瑜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绣了梅花的一方素帕递了过去。

     “是啊,”她轻声叹息:“我是卫府的少夫人,又怎会害你?” 她一直唱到他的哭声渐小,随着他收声,这才慢慢停下来,而后她转过头去,再次看向他,那目光柔和平静,在他狼狈抬头时,依然如初。

     听到这声轻叹,卫韫抿了抿唇,犹豫着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风雨声越大,她的声音却始终柔和平稳,那声音里带着股英气,却也含着女子独有的温柔。

     “什么什么打算?” 不会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不会有人知道,卫家如今的顶梁柱,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楚瑜有些奇怪,卫韫接着道:“今日姚家和谢家的人来找四嫂和五嫂,我想她们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了。

    不日楚家应该也会派人来,如今我也已近出来了,不知道嫂嫂接下来,是怎么个打算?” 她的歌声和雨声盖住了他的哭声,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听到这话,楚瑜不由得乐了。

     这歌声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

     “你方才将那样重要的话同我说了,此刻又问我是什么打算,莫非你明明觉得我可能另嫁他人,还同我说这样重要的话?” 这首曲子卫韫听过很多次,那时候他骑在马上,跟在父兄身后,他会欢欢喜喜弯下腰,从离他最近的姑娘手里,取过她们捧着的祝捷酒。

     “卫韫,”楚瑜眼中全是了然:“你说你这个人,是太虚伪呢,还是太天真呢?” 那首歌是北境的民歌,一般在征战归来后,北境的女子会在军队进城时,站在旁边道路上,举着酒杯,夹道唱着这首小调。

     卫韫没说话,被看穿心思让他有些难堪,他抿着唇,没有言语。

    楚瑜躺在床头,看着这样的卫韫,觉得颇为新鲜。

    一想到自己在逗弄的是未来被称为活阎王的镇北王,她就觉得有种微妙的爽感。

     马车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楚瑜将目光移回马车外,雨声噼里啪啦,她手打落在被子上,突然开了口,唱起了一首边塞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