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带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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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道:“就站在这里?” 白衣人道:“嗯。

    ” 傅红雪:“站到几时?” 白衣人道:“站到阁下肯答应为止。

    ” 傅红雪道:“很好……” 白衣人正在等着他说下去的时候,谁知他竟已转身走了。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

     他这条右腿似已完全僵硬麻木。

     白衣人脸色变了,全身的衣服又已绷紧,但直到傅红雪的身子已没入黑暗中,他还是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一阵风沙迎面卷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提灯笼的人忍不住悄声问道:“就这样放他走?” 白衣人紧闭着嘴,没有说话,却有一丝鲜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转瞬间又被风吹干了。

     傅红雪没有回头。

     他只要一开始往前走,就永不回头。

     风更大,暗巷中一排木板盖的屋子,仿佛已被风吹得摇晃起来。

     他走过这排木板屋,在最后一间的门口停下。

     他脚步一停下,门就开了。

     门里却没有人声,也没有灯光,比门外更黑暗。

     傅红雪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进去,回身关起了门,上了门闩。

     他似已完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傅红雪就站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耳语般低语道:“我已等了很久。

    ”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的确等了很久。

    ” 少女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傅红雪:“今天,黄昏。

    ” 少女道:“你没有直接到这里来?” 傅红雪道:“我没有。

    ” 少女道:“为什么不直接来?”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来了。

    ” 少女柔声道:“不错,现在你已来了,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 她究竟已等了多久?她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等?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世上绝没有别的人知道。

     傅红雪道:“你已全都准备好了?” 少女道:“全都准备好了,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 傅红雪什么都没有说。

     少女的声音更轻柔,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知道……”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着了傅红雪的衣纽。

     她的手轻巧而温柔…… 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裸。

     屋子里没有风,但他的肌肤却如在风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少女的声音如梦呓,轻轻道:“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因为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她的嘴唇温暖而潮湿,轻吻着傅红雪的胸膛。

     她的手在探索着…… 傅红雪倒下,倒在床上,可是他的刀并没有松手。

     这柄刀似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已永远无法摆脱! 曙色照进高而小的窗户。

     人在沉睡,刀在手上。

     一共只有两间屋子,后面的一间是厨房。

     厨房中飘出饭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用锅铲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荷包蛋从锅里铲出来,放在碟子里。

     她的身子已佝偻,皮肤已干瘪。

     她的双手已因操作劳苦,变得粗糙而丑陋。

     外面的屋子布置得却很舒服,很干净,床上的被褥是刚换过的。

     傅红雪犹在沉睡。

     但等到这老太婆轻轻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已张开。

     眼睛里全无睡意。

     两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昨夜那温柔而多情的少女呢?难道她也已随着黑夜消逝? 难道她本就是黑夜的精灵? 傅红雪看着这老太婆走出来,脸上全无表情,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他为什么不问? 难道他已将昨夜的遭遇当作梦境? 蛋是刚煎好的,还有新鲜的豆腐、蒿笋和用盐水煮的花生。

     老太婆将托盘放在桌上,赔着笑道:“早点是五分银子,连房钱是四钱七分,一个月就算十两银子,在这地方已算便宜的了。

    ” 她脸上的皱纹太多,所以笑的时候和不笑时也没什么两样。

     傅红雪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我住三个月,这锭银子五十两。

    ” 老太婆道:“多出的二十两……” 傅红雪道:“我死了后替我买口棺材。

    ” 老太婆笑了,道:“你若不死呢?” 傅红雪道:“就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

    ” 走出这条陋巷,就是长街。

     风已住。

     太阳照在街上,黄沙闪着金光。

     街上已经有人了,傅红雪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白衣人。

     他还站在昨夜同样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雪白的衣服上已积满沙土,头发也已被染黄,可是他的脸却是苍白的,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

     他在忍受。

     到处都有好奇的眼光在偷偷地看着他,这种眼光甚至比秋日的骄阳更灼人,更无法忍受。

     忍受虽是种痛苦,但有时也是种艺术。

     他很懂得这种艺术。

     懂得这种艺术的人,通常都能得到他们希望的收获。

     傅红雪正向他走过来,但目光却还是凝视在远方。

     远方忽然扬起了漫天黄沙。

     密鼓般的蹄声,七匹快马首尾相连,箭一般冲入了长街。

     马上的骑士骑术精绝,驰到白衣人面前时,突然自鞍上长身而起,斜扯顺风旗,反手抽刀,整个人挂在马鞍上,向他扬刀行礼。

     这是骑士们最尊敬的礼节。

     从他们这种礼节中,已可看出这白衣人身份绝不低。

     他本不必忍受这种事的,但却宁可忍受。

     无论谁如此委屈自己,都必定有目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刀光闪过他全无表情的脸,七匹快马转瞬间已冲到长街尽头。

     突然间,最后的一匹马长嘶人立,马上人缰绳一带,马已回头,又箭一般冲了回来。

     人已站在马鞍上,手里高举着一杆裹着白绫的黑铁长枪。

     快马冲过,长枪脱手飞出,笔直插入白衣人身旁的地上。

     枪上白绫立刻迎风展开,竟是一面三角大旗。

     旗上赫然有五个鲜红的擘窠大字:“关东万马堂”。

     大旗迎风招展,恰巧替白衣人挡住了初升的阳光。

     再看那匹马,已转回头,追上了他的同伴,绝尘而去。

     一人一马,倏忽来去,只留下满街黄沙和一面大旗。

     旭日正照在大旗上! 街上几十双眼睛都已看得发直,连喝彩都忘了。

     突听一个人放声长笑,道:“关东万马堂!好一个关东万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