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刀断刃,人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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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天一伸手,就已拔出了他的剑,随手一抖,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忽然间就已断成了七八截。

     这少年眼睛发直,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满天将剩下的一小截剑,又轻轻插回他剑鞘里,淡淡道:“外面风沙很大,那边偏厅中备有酒菜,各位何不过去小饮两杯?” 他不等别人说话,已慢慢地转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握着剑柄,却已没有一个人还敢拔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又听到身后有人缓缓说道:“剑不是做装饰用的,不懂得用剑的人,还是不要佩剑的好。

    ” 这是句很尖刻的话,但他却说得很诚恳。

     因为他并不是想找麻烦,只不过是在向这些少年良言相劝而已。

     紫衫少年们的脸色全变了,转过身,已看到他从黑暗中慢慢地走过来。

     他走得很慢,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脚也跟着慢慢地从地上拖过去。

     大家忽然一起转过头去看那第一个断剑的少年,也不知是谁问道:“你昨天晚上遇见的,就是这个跛子?” 这少年脸色铁青,咬着牙,瞪着傅红雪,忽然道:“你这把刀是不是装饰品?” 傅红雪道:“不是。

    ” 少年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懂得用刀?”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握刀的手。

     少年道:“你若懂得用刀,为什么不使出来给我们看看?” 傅红雪道:“刀也不是看的。

    ” 少年道:“不是看的,难道是杀人的?就凭你难道能杀人?” 他突然大笑,接着道:“你若真有胆子就把我杀了,就算你真有本事。

    ” 紫衫少年一起大笑,又有人笑道:“你若没这个胆子,也休想从大门里走进,就请你从这栏杆下面爬进去。

    ” 他们手挽着手,竟真的将大门挡住。

     傅红雪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过了很久,竟真的弯下腰,慢慢地钻入了大门旁的栏杆。

     紫衫少年们放声狂笑,似已将刚才断剑之耻,忘得干干净净。

     他们的笑声,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慢慢地钻过栅栏,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走。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又已湿透。

     紫衫少年的笑声突然一起停顿——也不知是谁,首先看到了地上的脚印,然后就没有人还能笑得出。

     因为大家都已发现,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

     就像是刀刻出来一般的脚印。

     他显然已用尽了全身每一分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和愤怒。

     他本不是个能忍受侮辱的人,但为了某种原因,却不得不忍受。

     他为的是什么? 花满天远远地站在屋檐下,脸上的表情很奇特,仿佛有些惊奇,又仿佛有些恐惧。

     一个人若看到有只饿狼走入了自己的家,脸上就正是这种表情。

     他现在看着的,是傅红雪! 剑在桌上。

     每个人都已坐了下来,坐在长桌的尽端,万马堂主的两旁。

     万马堂主还是端端正正,笔直笔直地坐着,一双手平摆在桌上。

     其实这双手已不能算是一双手,他左手已只剩下一根拇指。

     其余的手指已连一点痕迹都不存在——那一刀几乎连他的掌心都一起断去。

     但他还是将这双手摆在桌上,并没有藏起来。

     因为这并不是羞耻,而是光荣。

     这正是他身经百战的光荣痕迹!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也仿佛都在刻画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苦,仿佛正在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 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想! 但他的一双眸子,却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

     是不是因为那一长串艰苦的岁月,已将他的锋芒消磨? 还是因为他早已学会,在人面前将锋芒藏起? 现在,他正凝视着叶开。

     他目光在每个人面前都停留了很久,最后才凝视着叶开。

     他用眼睛的时候,远比用舌头的时候多。

     因为他也懂得,多看可以使人增加智慧,多说却只能使人增加灾祸。

     叶开微笑着。

     万马堂主忽然也笑了笑,道:“阁下身上从来不带刀剑?” 叶开道:“因为我不需要。

    ” 万马堂主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真正的勇气,并不是从刀剑上得来的!” 慕容明珠突然冷笑,道:“一个人若不带刀剑,也并不能证明他就有勇气!” 万马堂主又笑了笑,淡淡道:“勇气这种东西很奇怪,你非但看不到,感觉不到,也根本没有法子证明的,所以……” 他目光凝注着叶开,慢慢接道:“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有时在别人眼中看来,反而像是个懦夫。

    ” 叶开抚掌道:“有道理……我就认得这么样的一个人。

    ” 万马堂主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 叶开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刚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一个人。

     他笑得很神秘,很奇特。

     万马堂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也立刻看到了傅红雪。

     傅红雪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更苍白,苍白得几乎已接近透明。

     但他的眸子却是漆黑的,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一样,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多少秘密。

     刀鞘也是漆黑的,没有雕纹,没有装饰。

     他紧紧地握着这柄刀,慢慢地转过屏风,鼻尖上的汗珠还没有干透,就看到了大山般阻拦在他面前的公孙断。

     公孙断正虎视眈眈,盯着他手里的刀。

     傅红雪也在看着自己手里的刀,除了这柄刀外,他仿佛从未向任何人、任何东西多看一眼。

     公孙断沉声道:“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也没有人能带刀!” 傅红雪沉默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从没有人?” 公孙断道:“没有。

    ”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已从他自己手里的刀,移向公孙断腰带上斜插着的那柄弯刀,淡淡道:“你呢?你不是人?” 公孙断脸色变了。

     慕容明珠忽然大笑,仰面笑道:“好,问得好!” 公孙断手握着金杯,杯中酒渐渐溢出,流在他黝黑坚硬如钢的手掌上。

    金杯已被他铁掌捏扁。

     突然间,金杯飞起,银光一闪。

     扭曲变形的金杯,“叮、叮、叮”,落在脚下,酒杯被这一刀削成三截。

    弯刀仍如亮银般闪着光。

     慕容明珠的大笑似也被这一刀砍断。

    偌大的厅堂中,死寂无声。

     公孙断铁掌轻抚着刀锋,虎视眈眈,盯着傅红雪,一字字道:“你若有这样的刀,也可带进来。

    ” 傅红雪道:“我没有。

    ” 公孙断冷笑道:“你这柄是什么刀?” 傅红雪道:“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柄刀不是用来砍酒杯的。

    ” 他要抬起头,才能看见公孙断那粗糙坚毅,如岩石雕成的脸。

     现在他已抬起头,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身,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与不屑,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公孙断突然大喝:“你要走?” 傅红雪头也不回,淡淡道,“我也不是来看人砍酒杯的。

    ” 公孙断厉声道:“你既然来了,就得留下你的刀;要走,也得留下刀来才能走!” 傅红雪停下脚步,还未干透的衣衫下,突然有一条条肌肉凸起。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公孙断道:“我这柄刀!” 傅红雪道:“我这柄刀说的却不一样。

    ” 公孙断衣衫的肌肉也已绷紧,厉声道:“它说的是什么?” 傅红雪一字字道:“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 公孙断道:“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又如何?” 傅红雪道:“刀在这里,人也在这里!” 公孙断喝道:“好,很好!” 喝声中,刀光又已如银虹般飞出,急削傅红雪握刀的手。

     傅红雪的人未转身,刀未出鞘,手也没有动。

     眼见这一刀已将削断他的手腕,突听一人大喝:“住手!” 刀光立刻硬生生顿住,刀锋距离傅红雪的手腕已不及五寸。

    他的手仍然稳如磐石,纹风不动。

     公孙断盯着他的这双手,额上一粒粒汗珠沁出,如黄豆般滚落。

     他的刀挥出时,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叫他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