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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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我一直满意自己在灾难中坚守着一系列人性、人道原则,这当然不错,但在这个原则之下,应该还有一些活动空间来救助家人,我却把这些空间堵死了。

    我错误地认为,所有的空间只有黑白分明的两半,而不知道中间还有不小的灰色地带。

    黑白分明?除了人性、人道原则之外,我哪里分得清还有多少黑白界限?四周都被污浊充塞,所谓干净也只是一种自我幻觉。

    我知道一切罪名都是诽谤吗?我知道中国应该走什么路吗?我知道国际的价值标准和人类的终极关怀吗?都不知道。

    因此,我所默默固守的,很可能只是与造反派的一些微小差别,连自认为在血泪缝隙间的学术写作,现在一看也愚钝破陋。

    既然如此,我何不退后几步,放低姿态,尽量减少一点爸爸、妈妈和全家的实际痛苦? 大概是教育所致,我一直相信,家庭亲情,应该让位于社会大道。

    历尽灾难方纔明白,家庭亲情本是社会大道,尤其在家破人亡、饥寒交迫的时代,更是这样。

     我的新课本,就是爸爸写的那些借条。

     他向造反派伸手了,而且只是索要家人温饱。

    但显而易见,他比我崇高。

    作为他的大儿子,而且是他被关押后家里最大的男人,我羞愧难言。

     突然想起了我们学院的陈汝衡老先生。

    我在前面写到过,他在造反派歹徒假装要枪毙他的时候,一步步走到墙角后突然回身跪下,恳求道: 小将,小将, 不要开枪! 我下有妻儿, 上有老娘…… 这事我当时听到后因联想到爸爸曾悄悄擦泪,但还是没有参透其间深义。

    陈汝衡先生是一位悖时老学究,把枪毙当真了,因此他的“临终”表现完全出于本能。

    他没有喊政治口号,没有摆学者风度,也没有发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