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关灯
    妈妈从此很少再穿旗袍。

    而且,再也不愿踏进祠堂。

     识字班不办了,妈妈天天晚上一如既往,要给乡亲们读信、写信。

    我家的前间,还是夜夜拥挤。

     夜夜拥挤,还有一个很琐小的原因,那就是当时村里很少有人家舍得点一盏油灯。

    除了这间屋子,全村早已沈入黑暗的大海,深不可测。

     有月光的夜晚,孩子们会离开这间屋子到外面去玩。

    夜间的船坞、树杈、坟堆、桥基、蟹棚、芦荡、苜蓿地、河埠头、风水墩都充满了影影绰绰的鬼气,这对小阿子来说太具有吸引力了,一种裹卷着巨大恐怖的吸引。

     我想,我应该感谢这些夜晚。

    一个开始曾被小憋伴们称为“上海人家”的孩子,趁妈妈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忙碌,趁祖母在给这黑压压的人群烧水、沏茶,便大胆地向着巨大的恐怖走去。

    很快,我成了小伙伴中胆子最大的人之一,证据是,夜间去钻吴山的小山洞,去闯庙边的乱坟堆,都是我带的头。

     直到今天纔真的明白,这种无所畏惧的“幼功”对我的一生是多么重要。

    当时妈妈并不清楚我在夜间到过一些什么地方,但有很多迹象告诉她,她的这个幼小的儿子对什么也不胆怯。

    这一点对她可能有一点误导,后来她对我的几个弟弟,也从来不在胆怯的问题上作任何考虑。

    很多作家描写过的在童年时代听到响雷一头扎在妈妈怀里的情景,在我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发生,一定会比响雷更让家人吃惊。

    回想起来我妈妈自己也够大胆的,因此年长以后读布莱希特的作品《胆大妈妈和她的孩子》,便哑然失笑。

     我一直记得一个堪称美丽的场景,可惜说出来旁人很难相信。

     那是我六岁之前的某一天,吃晚饭时发现妈妈不在,祖母说,到上林湖山岙里边的表外公家里去了,表外公一定会留她吃晚饭。

    祖母一边对我说,一边又向那些陆续到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