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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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想赶着回家,但郑松萍回招待所收拾好东西再去火车站,也不知道赶上的是下一班火车还是明早的。

     因此楚婉到家时,郑松萍还没回来。

     看见楚婉,楚月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爸呢?”楚婉没接她的话,直接问道。

     “后天他们学校要办一个表彰大会,爸去帮忙了。

    ”楚月说。

     楚景山任职的中学离职工大院很近,楚婉放下行李,直接出门。

     望着她的背影,楚月有点慌乱。

     她和楚婉从小一起长大,妹妹向来都是温顺乖巧,她从来没见过妹妹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

    来也好,去也好,楚婉连半句解释都没有,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了? 楚月垂着眸思索。

     她妈妈性格冲动,有时候脾气上来,就会忘了掩饰。

    这回去军区,她妈说是为了敲打楚婉,可楚婉今时不同往日,哪能乖乖听训? 会不会是——她妈一不小心,把楚婉的身世说漏嘴了? 另一边,楚婉已经到了北城第二中学。

     “大爷,您知道我爸现在在哪里吗?”她问道。

     “小婉回来了?”门卫和气地笑了笑,指着食堂的位置:“你爸刚才好像和几个老师去吃饭了。

    ” 此时食堂里,楚景山和几个教师坐在一起边吃饭边闲聊。

     表彰大会马上就要开了,到时候会有毕业生的发言时间,校方还会对优秀教师进行表彰。

     “楚老师,这表彰肯定是你的,你们班的孩子们学习成绩多好,都是你的功劳。

    ” “我上次听内勤科的董同志说了,校长让他们从供销社买了很多好东西,还有一些票证、奖金,都是为了给受表彰教师的。

    ” “我们就不用想了,楚老师有资历,又把孩子们带得这么好,这份荣誉肯定是您的。

    ” 边上都是一些年轻的教师,楚景山摆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为学校、为学生服务。

    ” 在大家眼中,楚景山是个受人敬重的教师,虽是学校里年纪最大的老师,但从不倚老卖老,平时又很谦虚,对他都是服气的。

     这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打断他们的谈话。

     教师们抬起头,就看见楚婉走过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食堂里的灯光并不明亮,远远地,他们只看见楚婉纤细窈窕的身影,好奇是哪里来的时髦女同志。

    等到人走近一些,几个年轻教师就看得愣了神,白皙的脸蛋、一双眸光清澈分明的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和粉润的唇,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精致的五官实在是太打眼了。

     怎么以前没见过她? “小婉?”楚景山惊讶地站起来。

     他不知道楚婉怎么突然来了,往前几步,耳畔传来其他人的议论声。

     “这是谁?” “你们刚来学校,没见过楚老师的女儿。

    这是小女儿,之前经常来的是大女儿。

    ” “楚老师的小女儿真好看……她有对象了吗?” “结婚了,她爱人是部队的营长,之前她一直和爱人住在京市军区的。

    ” “营长?那我们没戏了!” 再次看向楚婉时,楚景山的心底一阵舒畅。

     他走上前,笑着问:“婉婉怎么回来了?” “我有事问你。

    ”楚婉说。

     看着她严肃冷淡的神色,楚景山愣了一下,轻咳一声:“我们去那边。

    ” 楚婉还没吃完,让楚景山给自己打了一份饭,两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她斟酌了一路,再开口时,仍旧觉得响在自己耳畔的每一个字都是陌生的。

     “我和楚月不是双胞胎,她不是我亲姐姐。

    ”楚婉看着楚景山,黑白分明的双眸没有丝毫闪躲迟疑,“是吗?” 楚景山原本嘴角慈爱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大半,他愣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妈告诉你了?” “她不是我妈。

    ”楚婉轻声道。

     到了此时此刻,楚婉已经确定自己不是郑松萍的亲生女儿。

     她抿了抿唇,问道:“那你呢?” 他叹了一口气:“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这事迟早要瞒不住的。

    小婉,你先吃,吃饱之后,爸把整件事告诉你。

    ” 即便这一路非常疲惫,并且饥肠辘辘,可盘中的每一粒米、每一口菜,对楚婉而言都是食之无味。

     她垫了垫肚子,放下筷子:“你说吧。

    ” 楚景山带着楚婉离开食堂,父女俩走在校园的操场上。

     夜空繁星点点,楚婉垂着眼眸,一步一步往前走,听她父亲说起自己的身世。

     “你不是我和松萍的亲生女儿。

    ” 楚婉愣了一下,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景山。

     从小到大,父亲怕郑松萍,也听郑松萍的。

    但每当郑松萍不在家的时候,他对她和楚月都是一视同仁,甚至有时候还会跟楚月说,妈妈不在,就让着点妹妹。

     她怀疑郑松萍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从来没想过,就连楚景山都不是她的生父。

     这是真的吗? “这件事并不复杂,我和松萍结婚之后没多久,她就怀孕了。

    怀胎十月,她很辛苦,生下楚月那天,我们在医院,碰见你亲生母亲。

    你亲生母亲刚生下你,她说孩子的父亲跑了,百般哀求,求我们收养你,对外就说你和楚月是双胞胎姐妹。

    ” “那时候是一九五七年,一个女同志,独自在医院生下孩子,光是身边人的风言风语,她都吃不消。

    她说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自己又没能力照顾你,就只好把孩子留给我们。

    ” 楚婉怔住了,问道:“那你们怎么会同意呢?” 楚景山沉默片刻:“我和你母亲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当时我就喜欢她。

    ” 楚婉更加不解,紧拧着眉,看着他。

     “就是因为这样,当知道她生下一个没爸的孩子时,我心软了,同意把你接回家。

    可是松萍知道我以前对你母亲的感情,一直不愿意接受你。

    住院的那些天,你母亲偷偷从医院溜走,我实在不忍心,松萍又拗不过我,因此即便对外说你和楚月是双胞胎,可她心底一直都怨你。

    ” “那我亲生母亲后来有消息吗?”楚婉问。

     “没有。

    ”楚景山盯着楚婉片刻,挪开目光,“她跑了。

    ” 楚婉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料到楚景山说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

     “小婉,你这次回来,不要闹了。

    ”楚景山说,“你本来就不是我和松萍的亲生女儿,我们已经把你照顾到这么大……这个家,已经因为你而整天家无宁日,我们消停点,行吗?” 楚婉抬起眸,正好看见楚景山带着恳求的表情。

     “我出生时医院的证明有吗?”她问,“有没有什么是可以证明我身份的?” 楚景山摇摇头:“都已经二十年了,早就没了。

    小婉,反正你都已经结婚了,日子过得还这么好,就别在意这些了。

    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的。

    ” 到了这个地步,楚景山像是已经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楚婉心底的疑虑却越来越深。

     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又说不上来。

     …… 一路上,楚婉都是狐疑地看着楚景山。

     她问了很多问题,他都一一作答,就连在课堂上对着学生,都没这么多话。

     楚景山是心虚的,可再心虚,他也不能让真相大白。

     当年的事,是他犯的一个错误,如今楚婉都已经这么大了,没必要再让她知道那一笔糊涂账。

     到家之后,楚婉该睡在哪里,就成了个大问题。

     以前她和楚月的房间里有两张床,现在其中一张床被搬走了,以姐妹俩现在的关系,挤在一张床上睡又是不可能的。

     楚景山说道:“小月,你去我和你妈的屋里睡,我在客厅打个地铺。

    ” 楚月上次和妹妹闹掰,以为这回她会主动向自己示好,可没想到她居然不搭理自己,心底还有气。

     她说道:“不要,我在这里睡习惯了。

    ” “楚月!”楚景山瞪起眼,吼道,“现在连你都不听话了?” 楚月被吓了一跳。

    再看向父亲时,见他脸色铁青,不敢再拒绝,心不甘情不愿地抱着枕头,去了父母的房间。

     之后,楚景山的脸色逐渐好转,他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被子,把楚月原本的被单换下来。

     “小婉,你这一路回来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说。

     等到楚景山出去之后,楚婉把房门关上。

     她总觉得,今天的楚景山不一样。

     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殷勤、客气,像是生怕她会闹。

     可他为什么害怕? 如果她不是楚景山和郑松萍的亲生女儿,被领养照顾到这么大,她有什么底气闹? 难道,刚才那一番说辞,不过是他用来搪塞自己的? 楚婉想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试图从楚景山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母亲的模样,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难道她妈妈,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病房置之不理? 屋子里静悄悄的,楚婉盖上被子,却怎么都睡不好。

     她想念安年和岁岁,也想念顾骁。

     这里早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楚婉盼着立马弄清身世的真相,赶紧回家。

     …… 此时成湾军区的家属院里,岁岁和安年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

     婉婉姐姐不在家,没人给他们讲故事了。

     项静云笑着说这俩孩子娇气,以前楚婉没来的时候,他们哪需要听什么故事,自己在床上打着滚儿就睡着了。

     可是话音落下,她又觉得欣慰。

     如果不是因为楚婉对他们的付出足够多,兄妹俩又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对她这么依赖? 孩子们很可怜,但同时,又是幸运的。

     “奶奶,婉婉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哇?”岁岁问。

     “大概三五天就回来了。

    ”项静云哄着,“等她回来了,再给岁岁和安年讲故事,好不好?” 其实楚婉是昨天傍晚走的,她走之后,项静云已经照顾着孩子们过了一夜。

     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第二天,孩子们竟愈发惦记起她。

     “那爸爸呢?为什么爸爸也不在家哇?”岁岁又问。

     “爸爸接到临时任务,去了江城。

    ”项静云说,“他是今天早上接到的任务,当军人就是这样,随时听从组织安排。

    ” “爸爸什么时候才回家?”岁岁又问。

     “大概三四天吧,他走得急,没说清楚。

    ”项静云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话音刚落,看见岁岁眨了眨眼睛,眼圈还红红的。

     项静云一怔:“岁岁怎么哭了?” 小团子两只胖手手抱着奶奶,小声地问:“他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项静云的心底咯噔一下,再回过头,看见另一张床上,安年也是失落的样子。

     一时之间,她全都明白了。

     这两个孩子虽然小,但都已经懂事了。

     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牺牲,也清楚地知道,母亲头也不回地抛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