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即物的世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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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浮现出几个男人的脸,但每个人的长相都像薯类一样平凡无奇,一点也不起眼。

     真希望能有个人,谁都好,来个帅哥好好疗愈我吧。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森川荣治这个人。

     荣治是我大学的学长,念大学时我曾经跟他交往过三个月,后来分手了。

     应该算是信夫上一任、的上一任、再上一任,也就是三任之前的男友吧。

     当初为什么分手,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应该是因为荣治劈腿,我气到发疯,很快就提了分手──没记错的话大概是这样。

     我这个人的大脑构造非常健康,遇到自己受伤的事,很快就能忘得一乾二凈。

     荣治是个书念得不怎么样、运动也不行的没用男人,但长得极帅。

    白净的瓜子脸,有气质又体面。

    声音低沉有磁性,身高也够高。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荣治的外表。

     这样刚刚好。

    不管跟荣治之间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留恋牵扯。

     带着这样的念头,我传了简讯给他。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接着我呆呆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吧,但迟迟没有等到回讯。

     他可能已经换号码了。

    不过我没收到传送失败的通知,简讯应该是送出去了。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七、八年前稍微交往过一段时间的人捎来讯息,一般应该不会想回讯吧。

    反过来说,如果是荣治主动联络我,换作平时的我应该也不会回讯。

     不经意往外一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难得不用工作,不如早点回家,好好洗个澡上床休息吧。

     2 不用上班的日子还挺不错,在晴朗冬日的日比谷公园散步、尽情地看成套买回来的漫画,过了好几天宛如断线风筝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我生性乐观,不太会去深入思考自己未来的路,大致上来说日子都过得很轻松,不过在二月六日星期六傍晚,行事历上有一个恼人的事件。

     我哥哥雅俊要带未婚妻回我们横滨市青叶区青叶台的老家。

     这一天我也得回家跟对方见见面。

     雅俊带回家的女人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犯不着特地回去见一面,但如果今天没见到面,说不定还得另找机会让我跟雅俊这对未婚夫妻单独见面,这样就更麻烦了。

     雅俊跟我聊天很难超过五分钟,假如要见面,最好是人多一点的场合。

     从青叶台车站搭公车摇摇晃晃大约十分钟,再徒步五分钟。

    愈接近家里脚步就愈沉重。

     我不喜欢回爸妈家。

     基于人情义理,过年的时候我会回家,但连这一趟我也想逃开。

     站在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南法风独栋建筑前,心情又更加低沉。

     回到家时,雅俊跟他的未婚妻优佳已经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休息。

     父亲雅昭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母亲菜菜子跟平时一样在厨房跟客厅之间来来回回。

     我始终无法理解,母亲除了自己用餐的时候之外通常都不会入座。

     我向优佳点头致意后,坐在父亲对面的椅凳上。

     父亲只简单介绍「这是雅俊的妹妹」,就没再理我。

     父亲跟哥哥随口聊着围绕着优佳的各种话题,我也没必要刻意找话题讲。

     我静静用眼角余光偷看优佳的脸。

     是个个子娇小,像颗红豆大福般的女人。

     她肤色白皙,几乎能看见皮肤下透出的血管,脸颊圆鼓鼓的,像豆子般小巧的耳朵鼻子散落在她的白色脸蛋上。

     我从以前就觉得,雅俊偏好朴素的长相,带回家的结婚对象堪称朴素的巅峰,这一点我相当佩服。

     我长得像父亲,脸上的每个五官都又大又鲜明。

    雅俊像母亲,是个存在感很低又个性纤细的男人。

    我想就是因为这样,雅俊才会偏好比自己更朴素的女人。

     「听说丽子是律师,真是才色兼备呢,太厉害了。

    」 优佳的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眼前剑持家的团圆情景中。

     看来优佳应该是顾虑到没有加入对话的我,刻意丢了话题过来。

     「哪里,谢谢。

    」 我向她展现微笑,做出过去人生中曾经重复过五百次的谦虚姿态。

     「我经常听雅俊说起,觉得你真是太优秀了。

    」 说着,优佳小小眼睛里那对漆黑眼珠子发出闪亮的光芒。

    嗯,的确是个可爱的女人。

     正当她兔子般的可爱深深疗愈了我的时候,父亲从旁插嘴。

     「律师说穿了就是帮跑腿办事的。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只不过是个往来业者而已。

    」 父亲在经济产业省里负责煤炭的冷门部门工作,哥哥雅俊则在厚生劳动省里从事新药认证的相关工作。

     父亲推了推架在他高高鼻梁上的眼镜,继续往下说。

     「我女儿在学校的成绩不差,本来希望她可以进财务省之类的地方,总之就是不够有毅力,才会沦落到民间公司去。

    」 父亲老是以为中央部会才是世界的中心,除了中央部会以外的公司都叫「民间」,官僚以外的人他都称为「国民」。

     我现在已经不会因为父亲的态度而生气,但是要我安静不说话我又咽不下这口气。

     我把头一甩,忿忿地说: 「我才不想领公务员那么便宜的月薪。

    」 我感到气氛当场冻结。

     这个家是靠公务员的便宜月薪盖的,雅俊和优佳从今以后也得靠那份便宜月薪来生活。

     「你们一家人真是都太优秀了!哪像我们家,只是一般上班族而已。

    」 优佳打算牺牲自己来收场。

     我打从心里佩服,虽然朴素,的确是个好孩子。

     而这个女孩竟然挑了像雅俊这种人作为生涯伴侣,实在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雅俊从以前就体弱又胆小,我做任何事都比他强多了。

     我们上同一个补习班,我比他更引人注目,知道我有哥哥大家都很惊讶。

     不过父亲却老是只夸奖雅俊。

     不管是我跑田径进入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或者在学生辩论大会得奖,父亲都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回忆过去,我几乎没有被父母亲夸奖的印象。

     非常偶尔地做我既不擅长也不喜欢的家事时,妈妈会说:「哎呀,丽子做得还不错嘛。

    」──顶多就这样吧。

     至于父亲,几乎是把贬低我当成一种兴趣。

     所以即使优佳不惜牺牲自己来救场,他还是继续取笑我。

     「这家伙到了这个年纪连道菜也不会煮,根本嫁不出去。

    」 我知道不管对父亲说什么都没有用,但忍着不说就不是我了。

     「爸跟哥不是一样不会下厨吗?幸好你们能结得了婚呢。

    」 听了我这句话,父亲那张跟我极相似、轮廓深刻的脸转了过来,大喝一声: 「你是这样对自己父亲讲话的吗!」 我一点也无所谓。

    满不在乎地回应: 「你是我爸没错啦,但我可不记得是被你养大的。

    你只是把钱带回家里而已吧。

    」 我和父亲瞪着彼此。

     雅俊一脸不耐地打破了沉默。

     「够了没?连这种日子也要一见面就吵吗!」 我察觉到变得怯懦僵硬的优佳传来的视线,觉得对她有点抱歉。

     我知道父亲跟我个性非常像。

    我很清楚父亲情绪的波动。

     我甚至觉得,在这场争执中始终安静杵着不动的母亲,像一种诡异的生物。

    而我心想,绝对不要活得跟母亲一样,不要过着只能在家里安静忍耐的人生。

     我拒绝了母亲要我留下过夜的要求,速速离开爸妈家。

     在爸妈家待太久对我的精神卫生会有不好的影响,我这个人可没那么不合逻辑,去特地挑对自己不好的事情做。

     坐在回程电车加装暖气的座椅上,突然一阵疲倦和睡意袭来。

     就在我差点打起盹来的时候,随意握在右手的行动电话震动了起来。

     本来以为一定是信夫捎来的讯息。

     我跟信夫从那天晚上以后就没有联络。

    我是当然不会主动跟他联络,而信夫竟然五天都没跟我联络,这让我很不高兴。

     我有点期待他至少能跟我说一声:「都是我不好。

    」 但出乎我意外,这封简讯是森川荣治寄出的。

     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把当天的琐碎小事忘得一乾二凈,而几天前的事几乎宛如隔世,所以看到「森川荣治」这个名字一时间还想不起是谁,后来想到是前男友,也还是一阵狐疑,不知道他为什么找我。

     实际上看了简讯内容后才想起来,原来是我先跟对方联络的,看了画面上显示的文字后我更是惊讶,还反覆看了两三次。

     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简讯上是这样写的: 「剑持丽子小姐,谢谢您的联络。

    敝姓原口,我负责照顾森川荣治的起居生活。

    荣治已经于一月三十日凌晨长眠,前几天刚平静举行过丧礼。

    」 这简讯上面说荣治已经死了。

     一月三十日,刚好一周前。

     就是我跟信夫共进晚餐的前一天。

     荣治年纪大我两岁,应该还没满三十。

     为什么呢? 这是我第一个念头。

    年轻人的死因中最多的就是自杀,其次是癌症等疾病,第三是交通意外等意料之外的事故。

     这样看来,荣治有很高的机率并非善终。

    他到底为什么会死?虽然知道这样不应该,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我一点悲伤或害怕的心情都没有。

    跟自己同辈的人去世这件事有点脱离现实,怎么也无法相信。

     再说,我在当律师之前的研习过程中,看过相当多因为过劳死、自杀或者职场意外等死于非命的人。

    对死的感觉可能已经变得很迟钝了吧。

     我想了想,传了一封简讯给大学研究课前辈,跟荣治交情还不错的篠田。

     篠田跟荣治一样是从附小直升到大学,听说他们家跟森川家是世交。

     篠田很快就回了我讯息,说是关于荣治的事想跟我商量,邀我现在去喝一杯。

     我二话不说马上答应。

    一方面是抑制不住对荣治这件事的好奇,另一方面也因为在爸妈家的不愉快让我心情很糟,很想找个人说话。

     我们约在东京东方文华酒店的酒廊见面。

     篠田大概刚参加完婚礼,身穿闪耀着光泽的西装,手里还提着装有婚礼纪念品的大纸袋。

    他本来个子就不高,几年没见,当然还是没长个子。

    现在肚子比以前更大,西装前面的扣子都快绷开了。

     「咦?你变胖了吗?」 听我这么说,篠田回答: 「最近聚餐很多啊。

    丽子你都没变呢,而且还愈来愈漂亮了。

    」 他眯起那本来就很小的眼睛这么说。

     篠田的父亲经营一间小贸易公司。

    篠田本人自称正在游学,其实只是到处玩乐。

    毕竟是富家少爷,玩乐也多半是打高尔夫、开游艇等体面又拘谨的休闲。

     「不过这次的事你听了应该也很震惊吧,毕竟你也跟荣治交往过一段时间。

    」 看到篠田露出八字眉的同情神色,我也急忙收起笑脸,低垂着眼眨了眨。

     其实我并不怎么震惊,不过附和少爷的这点常识,倒还是有的。

     跟荣治交情不错的篠田应该打击不小。

    尽管如此他一开口还是先顾虑到我的心情,充分展现出一个受到良好教养人特有的善良之心,反而是我觉得有点局促。

    我爱钱,但从来没想过跟富家子弟结婚,就是因为我讨厌这种局促的心情。

     「对了,你说有事要找我商量,是什么事?」 我直接切入正题。

     「说到这个……」篠田在这里顿了顿,有点故弄玄虚的味道。

     「跟荣治的死有关。

    我也想听听丽子你身为律师的意见。

    」 说着,篠田拿出行动电话,点开某个影片上传网站的画面。

     「现在不是有些人会把影片上传到影片上传网站,然后根据播放次数来赚取广告收入吗?」 我点点头。

    听说收入还不错,所以陆续有人为了博取点阅率,投放刺激性高的内容。

     「荣治的叔叔银治,现在已经一把年纪了,但好像就是靠这种影片上传的收入维生。

    」 篠田给我看的这段影片,还加上了「禁止外传!森川家危险的家族会议」这个耸动标题。

     播放之后,画面上可以看到摆放了西式豪华家具的客厅里,聚集了六、七个人,有人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还不时换脚,有人站着走来走去,都透露出正在焦心等待的气氛。

     从画面角度和震动的感觉看来,应该是用装在手提包上的小型摄影机偷拍的。

     画面中出现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一头银色短发还有黝黑肌肤的精壮男子。

     「各位。

    」 他面对画面开始严肃地发言。

     这个男人似乎就是银治。

     「接下来这场森川制药创业者家族的聚会……」 听到这里我不禁扬声:「什么?!」 「等、等一下。

    森川荣治的森川,是指森川制药?」 我打了岔。

     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篠田先暂停了影片。

     「丽子你以前没听说吗?」 「完全不知道。

    」 竟然没发现富家公子就近在身边,我真是当局者迷啊。

     能就读一路直升大学的学校,家境应该不错,但我没想到他的家族竟然是知名的大药厂。

     荣治很不爱提家里的事。

    我对家人也一样有复杂的情感,所以我从来不会主动去问。

     「看来丽子不是为了钱跟他交往,是真的喜欢荣治呢。

    」 篠田有感而发地这么说。

    我把「其实我只是喜欢荣治那张脸」这句真心话收在心里,诚恳地点点头。

     「荣治向来都瞒着身边的人自己家里是森川制药这件事,他老爱说:『如果更受欢迎我可吃不消』。

    」 篠田轻笑了一声,我也被他传染,放松了脸部肌肉。

    这确实很像荣治会说的话。

     我们重新开始播放刚刚暂停的影片。

     「我的侄子森川荣治前几天过世了。

    啊,对了,他是我哥哥的次子。

    我们今天聚在一起,是因为要公布他的遗书。

    替各位补充一下,荣治几年前从奶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详细数字我也不清楚,但差不多有六十亿吧。

    」 「六、六十亿?」我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数字。

    尽管是企业的创业家族,但以一个刚满三十岁的次男来说,我觉得这个金额也未免太庞大。

     篠田马上将手指抵在自己嘴唇前,「嘘!」了一声。

    我连忙环视周围,幸好酒廊的座位跟座位之间留有充分的桌距,周围其他客人也都专注在各自的对话上。

     我们继续看影片。

     没多久,荣治的法律顾问,一位年老男子登场,开始朗读荣治拟的遗书。

    内容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第一次听到时我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将我所有财产赠与杀了我的犯人。

     二、关于找出犯人的方法,另外遵循我托付给村山律师的第二份遗嘱。

     三、若在我死后三个月内无法找出犯人,我的遗产将全数归国库所有。

     四、倘若我并非因某个人物刻意所为而致死,遗产同样全数归国库所有。

     我们看完影片后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诡异的遗嘱内容。

    当然,我并不是专精处理遗产继承的律师,所以对这方面并不算熟悉。

     但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这份遗书有多奇怪。

     实际上,影片中当遗书内容公布之后,也立刻出现一个男人的怒吼:「胡闹!这种遗书谁会当真!」大概是所有亲戚拉扯成一团吧,影片也在混乱中中断了。

     「荣治他、是被杀的?」 我向篠田提出这个单纯的疑问。

     篠田摇摇头。

     「荣治死于流感。

    丧礼上他父亲是这么说的。

    」 流感? 篠田的声音回荡在我脑中。

     「他本来就有重度忧郁症,体力也很衰弱。

    」 荣治罹患忧郁症,我完全不知道。

     「这几年恶化得相当严重,所有亲戚都小心翼翼地对待他。

    」 据篠田说,荣治只身住在轻井泽的别墅静养,顶多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