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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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在这十字架上,注定要侍候黄二爷和黄二奶奶一辈子的。

     从孙佩蓝进门起,楚红在她眼中的印象就一直是个剥杏仁的机器,永恒地弓着身子,前刘海搭下来一缕,眼睛低垂下视,鼻子以下直到胸部都含糊,只见两只手在动,像一幅局部静画。

     黄二爷因为吸烟,嗓子里总是有痰,要喝杏仁茶来清火。

    二姨太楚红,便仿佛是专门娶来做杏仁的,一天到晚要么见不到人影子,要么就是坐在后门槛上剥杏仁,日子久了,她整个人身上都发出一股奇怪的青涩的杏仁味儿,冷而香。

     黄家的杏仁茶极讲究。

    俗语说:南杏甜,北杏苦。

    通常的杏仁茶多以甜仁入茶,捣碎了加糖加水以中火搅拌煮熟即可。

     而黄家却必要在甜仁中按照严格比例掺入几颗苦仁,益增其香。

    细小的一颗颗心形的杏仁泡在冷水里拔尽了苦味儿,便手捏剥皮,与上等白米对配着,在乳钵里研磨成尘,如同绞碎一颗心。

    这才加糖炖熟,并要瞅准火候,在开锅前略注一点鲜牛奶,使杏仁茶添入几分奶香味儿。

    不可太甜,不可不甜——这,便是学问了。

     二姨太楚红做的杏仁茶,甜而不腻,清而不苦,诚为杏仁茶之极品。

    要不是这样,二爷还真想不起自己有这么一位姨太太,等闲也绝对不会问一句她的存在。

    反正她总是在那里的,像钟表一样的准时,在合适的当儿递上一碗冲泡正好的杏仁茶。

     可是这天早晨杏仁茶断顿了,催茶的佣人回来报说:二姨奶奶病了,在床上睡着未起,发高烧,还说胡话,看情形好像是得了伤寒。

     黄二爷很不高兴,一个姨太太,除了剥杏仁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怎么竟会这么娇贵,无缘无故地发什么伤寒。

    治吧,又是一笔开销,不治,家里躺着个半死的人也不成话。

    二爷实在没心情理这些,只挥一挥手说:“问奶奶去,叫奶奶拿主意好了。

    ” 孙佩蓝很诧异:“伤寒?那可是传染病。

    害死人的。

    二姨太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可不要在这里养病,过到别人身上了不得的。

    ”问知老家的人确是死光了,便又拧着眉说:“偏是没钱,偏是罗嗦。

    这可怎么好呢?关照厨房,给做点清淡的,养两天看看吧。

    ” 她说话时的那种口吻,就好像在路边拾了猫儿狗儿,一时起意要“养两天看看”。

    佣人自是心寒,却也不敢多说,只有照二奶奶的话吩咐下去。

     倒是二爷,后来倒还有心问过两次,说自从楚红卧病,这杏仁茶的味道可差多了,不是熟烂甜腻,就是又苦又涩。

    这下人的手式就是不如二姨奶奶,不知楚红还要多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