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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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屋子里突然传出的吵斗声,以及瓷器摔碎的声音,真会让人觉得这里是画中的天堂。

     可是争吵声把一切打破了。

     一个女人在撒泼地号哭,另一个女人在抖着声音质问:“你骗我!你说你都改了我才回来的。

    可是你还是赌,还是抽大烟,还是养着她。

    你说,现在怎么办?她走,还是我走?” 男人无言以对,便只有摔东西,花瓶,镜子,茶杯,清脆的破碎声一阵接着一阵,让人的心也随着那声音一次次体味破碎。

     女孩的朗读停止下来,同男孩无言相望。

    他们的眼中有一种了然的神情,司空见惯,无可奈何。

    只是,同样的惶惧与忍耐,写在女孩子脸上是漠然,写在男孩脸上却是茫然。

    但他们总之在一起经历着,承受着,忍耐着,直到忍无可忍的一天。

     男孩问:“姐,妈妈是不是又要走了?” 女孩没有回答。

     她无法回答。

    八岁的她,再早慧,也无法预知命运的答案。

     然后,朗读声继续下去。

    依然平静,但是过了一会儿,有泪从她脸上流淌下来。

     黄二奶奶赵依凡女士今年三十二岁,可是样子看起来顶多二十三。

    这不但是因为她长得好,更因为她时髦。

     晴空满月一般的脸庞,配着烫得卷向一边的爱司头,有个名堂叫做“云遮月”,修得又弯又细的长眉虽然无论怎样蹙起也不会像烟笼春山,一双眼睛却是当之无愧的星含秋水,下面是黄种人罕有的笔直削挺的鼻子,本来已经轮廓分明更用西洋唇膏涂得娇艳欲滴的唇,下巴略嫌丰满有余棱角不足,所以衣领总是压得很低,露出雪白的脖颈,颈上挂一串珍珠项链,珠子颗颗饱满圆润,紧身夹袄,大篷裙,都是从欧洲带回来的时新洋装,当她坐在钢琴旁,微微仰起头唱英文歌曲,长发披拂一旁,忽地一甩,露出脸儿来,恰似“云破月来花弄影”,美得比香烟广告上的明星还要炫目。

     即使在儿女的眼中,她也是高贵而遥远的,遥远至不可企及。

     她有着显赫的出身,穿着华丽的衣裳,说着地道的英文,并且拥有最进步的的理论和观念。

    这样的女子,是无法想象她会安静地守在一个晚清遗少家中,坐在一大群姨太太和鸦片烟的氤氲气息中做少奶奶的。

    可是偏偏她丈夫的家里就只有这些个东西:烟床、赌客、姨太太、小脚的老妈子,还有古董经纪。

     已经完全没有进项,单靠变卖祖宗田产坐吃山空了,可是二爷黄家麒仍然一味地沉迷于收集古董、叫堂会、捧戏子,乐此不疲。

    眼看着洋钱像流水一样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