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谎话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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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开的致瘾工坊在艺术园区幽深的僻静处,与samps话剧院遥遥相对,位于对角线的两端。

    装修风格精简纯净,色调一概都是冷冷的,放眼望去全是直线。

    图坦臣坐在茂盛的植被前,与天鹅一人一杯好味精酿,他的对面是玻璃展示柜,独立艺术家们的作品从丝网印刷的现成品艺术到金工焊接的表现媒介,塑绘泥偶与acgn角色模型在同一层中并肩而立。

     天鹅此时明显还有些愤慨,对于图坦臣拉他离开的行径很不认同。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图坦臣坦白道“其实上流阶层没有任何值得言说的魅力和优点,想要家财万贯,唯一的技术难点只在投胎上。

    钱会消磨人的志气,使人无法得到应有的塑造和雕琢,拥有饱满的灵魂和人性。

    我知道你可能有点生气,觉得我不该——” 锁车时发出的提示音打断了图坦臣,他扭头看去,白马兰下了车,半个身子钻进副驾驶的位置,弯着腰摸摸索索,不知正在找什么,还抽空抬手同他们打招呼。

    天鹅抿了抿嘴巴,笑容有些勉强。

     “车上有这个,上回给我女儿用的。

    图坦臣说你碰了一下儿?”白马兰背着手溜达到酒吧前的室外卡座,将一管酮洛芬凝胶搁在桌上,道“撩开我瞧瞧。

    八千代推搡你了么?” “没有,我自己不小心的。

    推轮椅的时候磕着了,让轧一道印子。

    ”天鹅将裤腿儿挽起来,一截小腿细皮嫩肉的,又很白,大片的淤青显得更加乌紫狰狞。

    图坦臣到他身边坐下,将药膏挤在掌心里搓热,往他的腿上揉。

    天鹅几番伸手,想自己来,图坦臣总想着是自己领他见了八千代才惹的祸,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不肯。

     “你们小哥儿俩不准备跟我说说么?”白马兰抬手要来酒水单,道“从市长办公室出来就接到电话,图坦臣说你差点儿报警了?” “嗯。

    ”天鹅垂着眼帘,一方面很忧心kin的遭遇,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和八千代的冲突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耽误她和普利希女士的商业合作,不由嗫嚅道“kin的状况已经很不好了,特别排斥她的靠近,我怀疑八千代虐待他,我觉得八千代可能会打他。

    毕竟是在异国她乡,kin明显很需要帮助,而且当时的情况你是不知道,隔着门缝我看见八千代站在外头,不说话,也不进来,脸色很差。

    她本来就高,不壮吧,但也不是特别瘦,皮肤那么白,显得眼珠子很黑,站在那儿不吭声,把我吓一大跳,头发都炸了。

    我让八千代别过来,否则我就报警了,她还往里走,我就用枕头砸她。

    不过这会儿图坦臣进来了,一下子就没那么恐怖了,我才冷静下来——其实我也觉得我这样做有些欠考虑,毕竟kin没有自理能力,她们又是妇夫,他还是要跟八千代回去,我这样不仅没用,可能还会给他找麻烦。

    ” 尽管同样也很心虚,但图坦臣心虚的点跟天鹅明显不同。

    天鹅担心自己给kin帮倒忙,倘使惹恼了八千代,kin肯定会倒霉。

    图坦臣则担心八千代和埃斯特的关系因此而受到影响,埃斯特只是离开半天,他就捅了这么个篓子。

    而且…隐隐的,他很担心天鹅从这件事上发现他对他人漠不关心且缺乏正义感,自此与他分道扬镳。

     图坦臣忐忑地望着埃斯特半晌,她的表情霎那间变得有些古怪,沉默着,久到连天鹅都因此而审视起她的神色,她忽然抿住嘴巴,扭开脸笑了。

     “你来。

    ”埃斯特招手,图坦臣不明所以,走到她身边坐下。

    埃斯特掩着口型,扶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没有什么监禁和胁迫之类的事情,针对八千代的指控是不成立的。

    你告诉天鹅,她们是24/7的domination和submission,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

    ” 片刻,图坦臣有些诧异地望向埃斯特,又瞥了眼对面一头雾水的天鹅,不由感到内心一块石头落了地,追问道“真的吗?是这样吗?” 埃斯特表现的仿佛只是得知朋友因某种小众爱好而被误会,一面觉得可笑,一面又不得不帮她解释。

    她叼了会儿指尖,再次掩住口型,神情玩味地凑到图坦臣的耳边“怎么可能?”说罢,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笑着望他,微微歪过脑袋。

     她的蔑然逼迫让图坦臣感到压抑,仿佛被深夜的浪潮裹挟在海藻与暗流里。

    图坦臣低着头,眼瞳微微发颤,现在他不仅冷漠无情、缺乏正义感,甚至还道德败坏,伙同所有知情人一起欺骗自己的朋友,替八千代遮掩她的错误行为。

    不该这么做的,图坦臣感到犹豫不决,哪怕是埃斯特的要求,他也不该这么做。

     “怎么了?”天鹅好奇地追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不方便说。

    ”白马兰抬手叫来服务生点酒,靠近卡座中,捧着酒水单,道“你们男孩儿之间聊这种话题没什么。

    我说出来,就显得很不成体统。

    ” 图坦臣觉得自己此刻非常冷静,简直像被液氮泡过,他前倾身体,天鹅随之迎上来,将耳朵贴上他的嘴边。

    图坦臣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流声,听见自己从容地、谈笑着,说出了埃斯特刚才编的谎。

    近于恐怖的不安和歉疚几乎荡空了他。

     天鹅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迷朦的空白,又在接下来的几秒内烧得通红,猛地抬手捂住了脸,缩回卡座中,将脑袋埋在膝上。

    白马兰乐不可支,笑的异常开怀。

     确实没有人比一位即将上任、手握三个大区选票的年轻党首更会演戏。

    她坦然且快活,锦心绣口地说着动听的话,将所有对她不利或无用的人盘剥到底。

    图坦臣应该感到恐惧,他应该觉察到自己同样有遭受她背叛的可能,但此时此刻,他只感受到将事情了结的平静和轻松:埃斯特很向着他,埃斯特在替他收拾烂摊子。

     关于这件事,白马兰也确确实实觉得没什么。

    商业合作本来就是图坦臣编的瞎话,用来搪塞天鹅,省得他问个不停。

    而八千代也只是来高山半岛拜山头,教母接见了她,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稳固。

    一个漂亮小子路见不平,抄起枕头往她身上砸,这算得了什么大事?就当成是睡衣派对好了。

     高山半岛的夜晚其实很美。

    天色冷暗,淡淡两卷白云如同不成型的肋骨,太阳甫退红热,昏黄的吊灯亮起。

    晚风摇荡着图坦臣的衣摆,埃斯特斜倚身子,将手撑在他的椅上,同他挨得很近。

    自以为解开了心结的天鹅变得有些人来疯,从星座运势、相面摸骨聊到相对论:出外勤采访的时间总是很快就结束,而在办公室算报销的时候却觉得要熬不到下班了。

     ——以后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平静吗?新婚的妇夫偷闲躲懒,他爱的人与他的朋友在树荫与花木间吹着小风闲聊,妈妈将女儿熟睡的照片发到他的手机上。

    图坦臣将手搭在埃斯特的腿面,笑望着她的侧脸,酒杯中的冰球渐次融化,时而发出清脆的细响。

     “没关系,我今天中午刚和你们主编通过电话,再过一段时间,你们会去浅湾监狱出外勤,你可以公费春游了。

    届时给图坦臣打电话,你们又能在一起玩儿了。

    ”白马兰笑着摊开手“瑟雷的自传火了,她现在是知名作家,八十七岁高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