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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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只换得一个浪子哥儿的名声,仍不知节制。

    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烦恼呢?只要还有阿芙蓉的安慰。

     腿叠腿半倚半躺在鸦片烟榻上,一手举着烟枪吞云吐雾,一手抱着个新得的内画珐琅烟壶摩挲把玩,榻旁坐着穿红绫小袄绿罗裙的歌妓,侍候抽烟并弹琵琶唱曲儿助兴——这就是黄二爷最常见的扮相,也是黄二奶奶最无法忍受的场景。

     他们的争吵是从结婚头一年就开始了的,随着女儿和儿子的出生日益升级,终至不可调和。

     “你到底对将来有什么打算?难不成还等着溥仪重新登基赏你个内阁大臣做做不成?大清国倒了十几年了,你还做梦呢!女儿儿子一个叫‘皇上’,一个叫‘皇帝’,亏你想得出!” 对于诸如此类的讽刺,黄二爷充耳不闻。

    他自然知道爱新觉罗气数已尽,可是也不愿意承认民国的开始,他到底是前朝赐姓的“随旗”子弟,名门正道的宅门出身,怎么肯降尊纡贵到民国政府里讨个一官半职。

    况且,所有他可能做的那些职位,诸如某部文员某局秘书之类,点头哈腰一个月积下来的薪水尚不够他一次打茶围的用度,又何必去受那个委屈呢?不错,家业是不如以前了,可是也还没到抛头露面托钵乞讨的份儿上。

    至少,这口鸦片也还抽得起,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于是,他照样儿声色犬马,照样儿招朋聚赌,也照样儿逛八大胡同捧京戏名旦,甚至在妻子临盆前夕大张旗鼓迎娶第三个姨奶奶进门,夫人赵依凡终于忍无可忍,当年年底即丢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小帝,与小姑子黄家秀相偕远游——名义上是出国留学。

     出国留学!二十六岁的少奶奶,两子之母,这样的身份!黄二爷气得很,也没面子得很,索性将北京的往事一笔勾销,阖家老小一股脑儿搬到上海去,远离了那班亲戚朋友,也就远离了议论和嘲笑。

     依凡走的那天,是个阴雨天。

    从此黄二爷一生都憎恨阴雨天。

     无奈到了上海之后,几乎一年四季都是这样的日子。

    淅沥迷蒙地,像一首冗长而单调的练习曲,无情无绪地从头弹到尾,欲断不断地,又从头再弹一遍,无情无绪地重新来过。

     没有终了。

     阴雨的日子里,黄二爷惟一可做的就只有吸烟,或者招一群酒肉朋友将屋子塞满,尽量弄得有声有色,使他忘记在北京的失败,忘记那件发生在同样的阴雨天里的不愉快的事。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

     如今,太太回来了,可是战争依旧,一点儿也没有好转。

    黄二爷深深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