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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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未谋面的舅舅,竟真的唤作洛承远,于是妄念推动着我,回过去看看。

     自内战结束,我们搬离金华,到杭州住下,就不曾回老宅。

    事实上,我对老宅并没有多少印象。

    我问了祖母详细的地址,搭报社记者的顺风车去了金华。

     老宅的位置似乎很偏僻,问了几名三轮车夫,均不知所在。

    想着一时半会寻不到,就四处走走。

    其实我曾设想过,说不定老宅早已拆毁,我又来寻甚么呢。

     我对老城区的街道,有一种意料之外的熟悉。

    这条巷子右转有一家酒家,旁边是一对小夫妻的粮店,直行,右手边一间旅馆,再左转…… 我像是在梦中去过老宅无数次,梦里有一张模糊的青年面庞,抱着我在城区穿行如流。

     他的手指细瘦而长,指腹略有薄茧,指尖圆润,力道柔缓地捏我脸颊。

     1948年的冬日,我分明不满一岁,怎么会记得如此之清晰? 我有些头疼了。

     回神,眼前是一条小巷,四处张望,却不知在何处。

     被爬山虎攀满的墙砖上,隐约可以看出巷子的编号。

     176号弄,再往前走,便是老宅。

     门板上挂着铜环,我象征性地叩了几下,然后推开门。

     这种老宅子,往往有一种朽烂的味道。

    正院里一棵粗壮的槐树,想必已死了有些年头。

    没有新枝新芽,横着的树杈上吊着一只秋千。

    ——我大约是坐过的。

    稍碰了一下绳索就断裂了,木板啪嗒砸在地上。

     很难想象这里面的场景。

     推开一扇门,大约是正厅,桌上盛着霉变的贡品糕点。

     我在房里乱走一气,摸到卧房,在床头的抽屉里发现一只红匣。

     匣子有些分量,看得出来是上成的做工。

    铜锁已然锈迹斑斑,我试着拧了拧,锁的内部结构竟然还完好,锁扣却被我拽开了。

     我有些惶恐地打开匣子,里面整齐地放着一本极厚的牛皮本,三四封信,一支钢笔,一枚党徽。

     做这种事情有一种隐秘的,偷窥他人隐私的不安感。

    我本没有资格去纠结我舅舅的过去,瞒下祖母只身来到金华老家,只是我觉得,莫先生和我舅舅之间必然有纠葛,我的名字亦是。

     翻开封面,内页一行遒劲的字: 路远迢々,长夜漫々。

     这是一本日记。

     我点燃了油灯,坐在小凳上慢慢地翻。

    最后日记突兀地结束,我回神,泪已悄无声息淌了满面。

    望窗外,已是半夜。

     那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三. 那是属于他们的1949。

     是年交,洛承远不知从哪打探到的消息,莫年在长沙,他就当了回逃兵,去找莫年。

     他心心念念了多少个日夜的人啊,随着他脚步一点点地向他走来了,等他站定在医院门口时,连呼吸都放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