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关灯
    没有下过雨。

     在路上走了好多天才到朔州,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得不成样子,唯有新妇仍然好水色,竟是一尘不染。

    却沉静,不多言,亦不贪吃喝。

    人问,只轻轻道,“我不饥。

    ”“我不渴。

    ” ——水莲从此不再觉得渴。

     也不再流汗。

    身体微湿的感觉,离她那么远。

     不再洗澡。

    夏日如火,下地回来,男人都在井边冲一个凉,微溅着水珠,身体游龙一般。

    女眷们也偷藏门后,抹两把汗,只有她,从不需要。

     甚至,也不再哭泣。

    良人顺手打骂,她不反抗也不顺求,眼神原来一片空白,比干涸而彻底。

     只是皮肤粗糙如鳞,泛着碎皮,头发纠结成一团,嘴唇常年绽着细碎的裂口。

    身体极其干硬,欢爱变成酷刑与撕裂的痛。

    她知道良人在外形容她,“如枯树。

    ” 水莲憎恶水,她不需求水,她惟愿永远,生命中没有水的存在。

     朔州地方三年苦旱,人与畜都挣扎求生,良人对水莲更不好了,她却怀了孕。

     这小生命来得不是时候,她按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累赘,弯腰都很吃力,却象多年前负水回家,沉重而满足。

     是女儿,水莲情知留她不住。

    她但愿,为孩子喂一次奶。

     原来新生儿这般小,如一头小猫,哇哇大哭,空空的嘴张得好大。

    她在寻找Rx房,寻找食粮与水。

     而水莲,没有奶。

    Rx房静如死海,没有什么正等待喷薄而出。

     天是黯的,空气干燥微微带嘶声,她缓缓地褪衣穿衣,爆出无数细小火花。

    她心头有绝望,清晰至近乎痛苦,喉间咸涩,想是血。

     小女儿的嘴在她乳上,饥渴地吮吸,渴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她真的已经记不起。

     小婴儿吮不到什么,松开嘴,大哭起来。

     如果血能够哺育,她甘愿割尽全身。

     世界如此残酷,她不渴也得不到滋润;她不垢也永远不能净;她不汲取就无物可给;她不恋眷因此也不被恋眷。

    万事万物,有生有灭,却全都与她无关。

     水莲颤抖地,将孩子贴紧自己,一双鲁莽的手却突然把孩子一夺,“哪儿还养得活这个丫头片子。

    ” 不,不,不,不—— 象多年前的拒绝一样焦灼。

    却没有用。

     水莲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觉得痛,也忘了自己的干涸,却忽然间,溅下一滴泪,打在她灰黑的手背上。

    而她又一次,看见了他,水的容颜,水的身体,在泪水里,如她一般奄奄待毙。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从来不会渴,因他住在她心里,是她不涸的水源,一滴泪可以盛下全世界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