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

关灯
    一整天,岚岚都在外面瞎逛,走马观花似的越过这条街,再穿行在另一条街上,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因为由始至终,她的心里都是一团糟。

     五点的时候,她累得实在逛不动了,没有更好的逃遁所在,只能硬着头皮回家。

     拿钥匙开锁进门,没成想家里静悄悄的,局促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路上她都在措词应对父母有可能迎接自己的盘问。

     赵磊自不必说,如今有了自己的正经“事业”,干活比谁都积极;云仙想必还在吕倩家里帮忙;至于父亲就难说了,闲云野鹤一只,去了哪里谁都说不准。

    他自打前年从国营单位内退回家后,除了最开初的那阵子觉得特别不得劲,没多久也就想开了:辛苦了大半辈子,儿女也都长大成人,干嘛还要跟自己过不去,非得找份工打才感到踏实?每天去小公园里打打拳,下下棋,唠唠当年的勇武,谈谈国家的大事,日子过得反而比朝九晚五那会儿潇洒多了。

     肚子很饿,她在冰箱里搜罗到两个发硬的面包,洒上水在微波炉里转热后吃了。

    还是不解饿,于是干脆淘米做起饭来。

     楼下附近就有菜场,岚岚换了鞋直奔过去。

    汇拢在闹不哄哄的买菜大军中,岚岚找回了一丝现实的踏实感,她觉得烦恼的时候动起来要比静坐在那里发呆好受很多。

    有些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或者光靠想就能解决的,与其折磨自己,不如索性放在一旁不理。

     一只鸡炖得香飘四溢,客厅里传来啧啧的赞叹声,第一个回来的是赵磊,他走进厨房,看到忙活着的人竟然是岚岚,甚为讶异,“咦?姐你回来啦?我还以为是妈呢!” 岚岚把箩筐里洗干净的菜放到砧板上去当当当地切,“爸妈呢?今天回来吗?” “他们都去吕倩家了,估计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

    ”赵磊揭开炖鸡的汤锅,陶醉地嗅了嗅,尔后凑到岚岚面前挤眉弄眼,“昨晚怎么样啊?我以为你至少也得住个三五天才肯回来呢!” 岚岚拉长了脸,硬邦邦地警告:“什么也不许打听,否则鸡汤一口也别想喝!” 赵磊拱拱肩,“怎么啦?”然后在岚岚威胁的目光中萎靡下来,他可舍不得如此美味的鸡汤。

     吃着饭,赵磊几次想说话,刚张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岚岚用眼神给扼杀下去,她需要安静,安静地吃饭。

     最后赵磊实在忍不住了,在喝完两碗鸡汤后怒声道:“你也太希特勒了!这样吃饭会消化不良的你知不知道!” 岚岚讥讽他,“你小时候不经常被爸爸勒令吃饭不许说话的么,我怎么看你现在照样长得很茁壮啊!” 赵磊知道她心情不好,因为每次她心情一差就特蛮不讲理,于是叹了口气,不跟她计较。

    “姐,你到底怎么了嘛!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啊。

    ” 岚岚默默不语。

     门咔哒响了两声,老赵回来了。

     空气中鸡汤的余香犹在,老赵一眼瞥见桌上不比平常逊色的菜,后悔不已,“嗨,早知道家里有人做饭,我就不跟小倩那儿蹭饭吃了,他们家啊为了俩孩子都快闹翻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吃好喝的?” 岚岚对父亲还是能保持和颜悦色的,“爸,要不要再给您来点儿?” 老赵直摆手,“别,我最近胖了不少,正减肥呢!”朝汤锅瞄了一眼,“留着明天吃吧。

    ” 赵磊识趣地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洗涮,这是姐弟俩从小立下的规矩,谁做饭,另一个就必须洗碗,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岚岚擦着饭桌,老赵则在客厅里踱着方步摇头叹息,“岚岚,我可跟你说啊,回头你得劝劝你妈,别老那么咋呼,她把未来的准女婿夸成了一朵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呢!其实连面都没正式见过,我在一旁听得都不好意思……” 岚岚脸一白,把抹布随手一撂,也不理会老赵惊讶的质问,去卫生间里洗了手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房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老赵踏脚进了厨房,问埋头洗碗的赵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全然忘了昨晚闺女是怎么被他气走的了。

     “我哪儿知道!”赵磊同样的没好气。

     都说夜晚是情感防线最为脆弱的时候,的确如此。

     坚强了一整天的赵岚岚此刻已是心力憔悴,精疲力尽。

    躺在床上翻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渐渐地,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等电话,徐承的电话。

     已经无意识地等了一整天。

     不管她给徐承找多少借口,都掩盖不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等待的时间越长,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可能分崩离析。

     等待,就意味着他还没考虑清楚,还在犹豫不决。

    这个念头让她辗转难眠,烦躁不堪。

     因为不自信,所以岚岚想到的全是不利于自己的场面:徐承看着俞蕾时焦虑的神色,他冲出去时的毫不犹豫…… 越想越心凉,越想越悲伤。

    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可是,如果现在放弃,她舍得吗? 岚岚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今天她想到的所有问题都回答不了? 她不想再为难自己,也不想让自己处于这样一种无限期的期待之中,于是——她把手机关了。

     比起岚岚来,徐承的日子更加煎熬,因为他是必须作出抉择的那个人。

     一边是相恋三年的前女友,情深意重。

    俞蕾主动来找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想复合;而另一边是正好得蜜里调油的新欢,还是当年心底偷偷喜欢过的女孩,隔了几年又撞上了,正好是圆梦的机会,功德圆满。

     如此绵软的情感抉择,大概无论哪个男人遇到都会头疼不已。

     天人交战了一天,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不论他去找哪一个,似乎都会对不起另一个,虽然是俞蕾甩了他,但他们毕竟有三年的感情,那是一道很难轻易跨跃的用时间奠基起来的筑垒。

     夜幕降临时,情感还是占了上风,他给岚岚拨电话,然而,她关机了。

     失落的同时心里一寒,岚岚的关机似乎表明了一种态度:她对自己的选择不抱希望。

     只是这么感觉着,他却已经不想再去分析其中的丝丝缕缕的原因了,那根本就是一团扯不断、理还乱的线团。

     对着手机屏发了一会儿呆,他去卫生间里洗了把冷水脸,然后跑到楼顶上去冷静一下,让疲倦的大脑缓和下来。

     徐承静静地坐了片刻,手指插进头发里,缓缓掳过。

    他想起前不久刚跟岚岚相拥坐在这里笑看星际,畅谈古今的场景,心里涌起一股恋恋的情绪。

    初夏的晚风拂过面庞,有种说不出的舒爽,风里带来希望的气息,再一次搅动了他的内心。

     他猛地起身,决定去岚岚家。

     回到家里,没有随身携带的手机已经唱得声嘶力竭,他精神一振,以为是岚岚,结果拿在手里一看,居然是富大明,说话的声音仿佛天塌下来一样,“徐承啊!我在乱世佳人酒吧!你快过来,要用最快的速度啊!” 徐承皱眉道:“我今天没空陪你喝酒!” “不是要你陪我,是,是,你前任女友俞蕾在这儿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徐承一下子就懵掉了。

     在富大明的协助下,徐承把喝得烂醉如泥的俞蕾抱上了车。

     富大明坐在驾驶座上感慨,“今天要不是我碰巧在这儿跟人喝酒看见她,她被人骗财骗色了都没人知道。

    得!现在又得义务当回司机。

    ” 徐承心烦意乱,“快开车吧,罗嗦什么!” 富大明嘿嘿笑着发动了汽车,顿了一顿,回过头来问他,“送哪儿去呀?” 徐承绷着脸言简意赅道:“我家。

    ” 富大明一边开车一边还很有心情地涮他,“你家里现在那位肯挪位子不?说真的徐承,你小子从小就走桃花运,还老在我们这群饿汉子面前摆一副无所谓的嘴脸,现在怎么样,遭报应了吧!这左拥右抱的滋味有时候也不好受啊!” 徐承忍无可忍地吼了他一句,“你有完没完!” 怀里的俞蕾在他的怒吼声中动了一动,他低头去看,但见她面色绯红,秀眉紧蹙,眼角还有点点泪光,一贯精致如画的妆现出狼狈和凌乱。

    她很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徐承见了,心里一阵难受。

     好容易把俞蕾扶到床上,富大明急着要走,老婆打来好几个电话催了。

    徐承也没多留,随他走到门口,才开口干涩地说了声“谢谢!” 富大明收敛起嘻笑的嘴脸,拍拍他的肩,很正经地说:“我知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肠太软。

    如果你对俞蕾没那个心了,我劝你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持住咯,否则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 徐承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他现在这样的情形,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也明白富大明是为自己好,只得无力地点了点头,把他送走了。

     那天晚上徐承就在俞蕾的床边坐了一宿,她的额头始终很烫,有发烧的迹象,他给她灌下去好几杯水,又不间断地用冰毛巾给她敷面,忙得精疲力尽。

     昏昏沉沉中的俞蕾偶尔会说几句胡话,自然与徐承脱离不了关系。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这种类似于撒娇的绵软声调了,可此时盘旋在耳朵边,没有喜悦,只有酸楚。

     在呆坐的时间里,他又陷入了白天努力思考的那个纠结的问题之中:他跟俞蕾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然而,不管再怎么反思,都已是覆水难收。

     天亮时分,俞蕾率先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她挣扎着起身,脑子又胀又痛,可是当她看见趴在自己床边坐着入睡的徐承时,心里的痛湮没了全身可以感知的其它疼痛。

     她明白自己昨晚做了蠢事,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却没料到被她最不愿见到的人见识到了。

     她本想留给他一个骄傲的背影,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被他发现自己内心的脆弱,甚至被他收留。

     徐承是被卫生间里流水的声音给惊醒的。

    他抬起头来,发现俞蕾已不在床上。

    他起身走到客厅,朝虚掩着门的卫生间方向望过去,那么,她已经醒了。

     他不得不振作起精神来,尽管脸上有掩饰不了的因缺少睡眠而引起的憔悴。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俞蕾一副清秀的素验,失去了往日盛装时那副白领精英的咄咄逼人的模样,此时的她在徐承看来反而更加自然,有种楚楚动人的韵致。

     她的表情却是极其冷淡的,跟徐承说话时连眼皮都没抬,“昨晚谢谢你了。

    ” 徐承干咳了一声,短促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