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雀登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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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三撞歪了,只在额角留了一道长长的疤,就是苏倾见到的那一道。

     从此以后贾三的命就归了叶芩,毕恭毕敬、一心一意地追随了他,一直跟到了最后,跟到了他手握大权、居于人上的那一天,只要叶芩一道眼风扫来,他还是会忍不住地发抖。

     苏倾也是后来才明白,自己和旁人的眼中的沈轶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这种极端,在小世界的人格中表现得更加明显。

     现下叶芩正看着她,见她半晌不答话,不大满意“嗯” 苏倾低了低头,耳垂的绯色还没褪“甜。

    ” 叶芩将目光移开。

     回想被救上来的那一天时,只记得苏倾翠绿的衫子全打湿了,暧昧地贴在身上。

     她背对着他,沉默地低着头,将双手反绕到背后,手指翻飞地重打辫子,黑亮的辫子背后是一截修长的、雪白的颈。

     他忽然想到一个类似的画面,那就是湖面上怡然自得的野鸭子,用喙熟练地熟练翅羽底下优雅的雪白绒毛。

     跳进湖里拼命把他托上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脸就泛着奇特的红,眼底怀着某些深沉而隐秘的情绪。

     当时叶芩多看了她两眼,冷漠里掺杂了戒备“我从前见过你” 她摇头说没有。

     但在贾三哆哆嗦嗦地背着他走以后,他看见这个女孩还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眼珠子黑浚浚的。

     因为幼时的毒,叶芩的身体底子很差。

    落水以后,他在家里休养了一个月,再来此地时,会多注意一下湖边洗衣服的人群。

     结果要么与苏倾错过,要么远远看见她遁走的身影,仅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仓促递给她一小盒冰糖。

     她百般推脱,推脱不过,才顺手从边上拣走了形状最不规整、最不好看的一颗,揣进了荷包里。

     湖面上的风掀过一片涟漪,少年静静地看着瀑布,长衫下垂下的丝绸裤管被风吹动。

    苏倾站在他身后,还像是萍水相逢,从不多问一句。

     但她并不拘谨,也不无趣,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喜悦,他头顶有个旋,风吹乱他的头发的时候才能隐隐看到。

     这时候的他显得很柔软,充满烟火气。

     有时候叶芩会主动说话。

     他扬扬手里的书“识字吗” 苏倾点点头。

     “学过什么” “念过诗经和左传,然后就不念了。

    ” “私塾” “嗯。

    ” 在苏鸿病逝之前,家里境况尚好的时候,她与苏煜原本是一起上学的。

    那时旻镇还兴私塾,原身很喜欢念书,书念得也很好。

    可是私塾里的男孩子欺负她软弱,总爱乱扔她的课本,又往上面抹稀泥、倒脏水,笑话她将哭不哭的样子。

     苏煜似乎很害怕在人前出头,姐姐被欺负,他如果站出来,就会被一并被针对;如果冷眼旁观,就会被嘲笑。

     苏煜的思路很独特,他决定带头奚落苏倾以示立场,很快获得了大家的簇拥。

     随着家里吃紧,原身就主动提出不上学了。

     叶芩不作声了,把手上的书随手扔给她“你来,帮我念书。

    ” 苏倾迟疑地翻开书页,叶芩又抬头瞥着她,太阳光照着他的眼睛,浅褐色的瞳仁微微缩小,显得冷情淡漠,又有点懒散“苏小姐,这么远我怎么听得到” 天生带着戾气反骨。

     苏倾靠过来,在同一块石头上挨了个边儿,翻开一看,还没张口就顿住了。

     “怎么了” 苏倾盯着书页,又看着他的脸,语气很小心“这是连环画。

    ” 叶芩看着她,又看看书页,“上面是不是有字” “是。

    ”虽然他原意好像并不如此。

     “那念吧。

    ”叶芩不再搭理她,微微阖上眼,眉头微蹙,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鼻梁骨。

     他的睫毛浓密,但并不卷曲,像干燥的白草蓬勃生长,又随风颤动。

     苏倾端起小画书平着观察,轻轻地用指甲挑开了书页蓬松和密实的分界线,翻开来念 “八戒依言,即取出钵孟,与他换了衣帽。

    拽开步,直至那庄前观看” 苏倾的眉宇舒展,又翻一页。

     四个形态各异的貌美女子立于花间“闺心坚似石,兰性喜如春” 苏倾觉得有趣,音调也放缓了,她的声音细软软的,不疾不徐,听着很舒服。

     后面一页又画了个亭子,亭子里面又是三个锦衣华服的姑娘。

     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