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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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势将罐头的话题岔了过去。

    她之后的表现一切如常,带着男人和孩子在娘家玩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等到返回自己的小家,她赶紧将闺女哄睡,然后拉着吴峥嵘上床。

    吴峥嵘一边脱衣服,一边反思自己。

    他最近常在单位加班,有几天回来得比较晚,做二休一变成了做一休二,但也不至于把叶来芽急成这样吧……“你好歹等我把裤子脱了。

    ”“哎呀,你动作快点,我都憋了大半天了!”老叶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动不动就心动过速,叶满枝生怕把他急出什么毛病,今天一整天都没敢在娘家多提那瓶罐头的事。

    这会儿面对自家男人,她真是不吐不快了。

    见他还磨磨蹭蹭地脱衣服,叶满枝上手助他一臂之力,将他扒个精光,然后把被子往两人脑袋上一蒙,“我跟你说个事!”“嗯,什么事?”叶满枝暂且无视覆上来的掌心,如此这般将那瓶罐头的蹊跷跟他讲了一遍。

    “罐头车间那边肯定出内鬼了,库管员监守自盗的可能性很大。

    ”吴峥嵘收起缱绻心思,将被子扯下来问:“你们厂的安全保卫工作这么薄弱?随便一个库管员就能将那么多罐头带出工厂?”在656厂那样的军工厂,监察保卫工作相当严格,车间工人连个螺丝钉都带不出厂大门。

    水果罐头的目标那么大,总不至于被人大摇大摆地带出厂区吧?工厂门卫是摆设?叶满枝说:“食品厂在这方面其实看守挺严的,工人进入车间和走出车间时,都不允许携带任何东西。

    罐头跟糖果点心不一样,绝不可能逃过车间主任的眼睛,被人带出车间。

    所以,在一线操作的职工,没机会干这种事,最薄弱的环节就是库管员那里。

    除了门卫,几乎没什么人能限制库管员。

    我现在不担心别的,只求这事不是我上任之后发生的。

    ”吴峥嵘不以为然道:“库存都是有数的,库管员想监守自盗哪有那么容易?”“哎呀,”叶满枝急道,“水果罐头跟656厂那些铁疙瘩可不一样,罐头瓶子是玻璃的,要是在搬运过程中不小心碰碎一两个,向上报损以后,库存就能抹平了。

    ”食品厂的罐头生产能力在全省数一数二。

    去年并不是最辉煌的时候,但仍生产了2100吨罐头,平均每天生产5.75吨,折合6000多瓶。

    这么庞大的基数,产生一些损耗是再正常不过的。

    仓库报损不用多,每天报一个,一个月下来,就能拿双倍工资了。

    吴峥嵘不甚在意道:“即使报损也不是库管员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总要让人看到破损的罐头瓶子吧?你们那个牛厂长的掌控欲那么强,能放任仓库出现这么大的漏洞?”叶满枝头都大了,“如果不是库管员干的,那自由市场上那些苹果罐头是怎么出现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罐头在时下属于硬通货,算是大家公认的金贵东西,也是探病慰问、逢年过节的送礼佳品。

    倒腾一瓶罐头,转手就能净赚八毛,这种诱惑相当考验人性。

    有心人若是想攫取巨额利润,少不得会挖空心思寻找厂里的漏洞。

    叶满枝被一瓶罐头闹得心里毛毛躁躁的,周一去单位上班,先去生产糖水樱桃的车间走了一趟。

    然后不经意似的问车间主任:“这批樱桃罐头的报损率怎么样?”“还可以,基本能控制在千分之一以内。

    ”“包括车间和仓库吗?”“对。

    ”叶满枝又问:“报损后的罐头,咱们一般是怎么处理的?”“销毁啊,”黄主任理所当然道,“车间主任和库管员同时确认罐头破损,在登记簿上签过字,就可以将破损的罐头扔了。

    ”叶满枝心想,库管员若想通过报损的办法监守自盗,其实难度还挺高的。

    四个车间八个正副主任,总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冒着被开除的风险,与库管员沆瀣一气。

    可是,如果罐头不是库管员带出去的,也不是一线工人带出去的,那自由市场上那些罐头是从哪里来的?她下班后往市财政学校跑了一趟,在校门口等到了正要进去上课的五哥。

    “来芽,你咋跑到这来了?”话落,五哥又回过味儿似的问,“是不是为了那个苹果罐头的事?”叶满枝笑着问:“叶会计,你这书读得咋样了?白天上班晚上上学,咱这么勤奋,结业以后能进商业局当个会计不?”“商业局就不用想了,上次考试我没考上。

    这次先把结业证拿下来,等百货商店招会计的时候,我再去试试。

    ”五哥看了手表说,“你吃晚饭没?我带你去财政学校的食堂吃一顿。

    ”“我早就吃过了。

    ”叶满枝长话短说,“距离上课还有点时间,你赶紧给我讲讲那苹果罐头的事,你在哪个市场看到的?他们手头有多少货?”“在新城街那边的自由市场上,不过那人不敢明目张胆摆摊。

    他穿个挺宽松的工作服,罐头就藏在工作服袖子里。

    一双眼睛到处寻摸,发现衣着体面点的就将人拦下来,露出罐头瓶底子,问人家要不要,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懂,不识货的人摆摆手就走了。

    ”叶满枝咋舌:“这人挺老练的啊?”“看样子是个熟手。

    ”五哥说,“我来这边上课,经常路过新城街的自由市场,之前也没少去市场上买东西,但是上周是第一次见到卖罐头的。

    那人要么是近一两个月没卖过,要么是在其他市场活动的。

    ”叶满枝问:“他的罐头全是撕了罐贴的啊?”“嗯,都撕了。

    我说没商标的罐头送礼不好看,问他有没有带商标的。

    他说带商标的贵两毛钱,让我等他一刻钟。

    我在原地等了他十多分钟,他给我拿回来一瓶带商标的,不过我一摸那商标纸有点湿,像是刚用浆糊黏上去的,就没多花那两毛钱,只买了一瓶八毛钱的苹果罐头。

    ”叶满枝:“……” 连备用的罐贴都有,必是食品厂内鬼无疑了。

    “五哥,那人手里大概能有多少货?”“具体的不清楚,但我想跟他讲讲价,一罐苹果八毛钱还是有点贵了,他说零卖不讲价,如果整箱拿货可以便宜点。

    ”“……”叶满枝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箱罐头24瓶,听这话里的意思,人家手头肯定不止一箱罐头。

    存货至少在50瓶以上。

    而且能拿到整箱的罐头,就绝不是她之前所揣度的,每天偷渡一两瓶这样的小打小闹。

    五哥忧心忡忡地问:“来芽,他们倒卖罐头这事,对你有没有影响?”“看他们的罐头库存,干这事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我才到食品厂不到俩月,而且没生产过苹果罐头,对我影响有限。

    ”叶满枝皱眉说,“就怕最近生产的樱桃罐头出现在黑市上,五哥,你下次如果还能遇见那个人,帮我问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品种的罐头。

    ”她将自己带来的半斤绿豆糕和两瓶山楂罐头交给五哥,让他带回去给怀孕的媳妇吃。

    目送他进入夜校上课,这才转身往回走。

    叶满枝没坐公共汽车,一路从财政学校步行回军事学院,分析着目前已知的线索。

    等她走回家时,两位吴姓同志的脖子都抻长了两寸。

    吴玉琢照例期盼她每天的樱桃糖水,吴峥嵘则在等待她分享今天在单位的调查结果。

    尽管叶满枝心里毛毛躁躁的,但每天的八分钱福利,她绝不会忘。

    用樱桃水打发了自家馋丫头,她连忙拉着吴峥嵘进屋,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

    “我怀疑,那些罐头不是从仓库出货的,”叶满枝皱眉说,“咱们之前也许陷入了一个误区,我一直以为那罐头上的商标罐贴是被对方故意撕下去,掩人耳目的。

    但是我们厂的罐头盖上也有商标,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是我们厂的产品,撕罐贴的举动纯属多此一举,根本起不到掩饰的作用。

    ”吴峥嵘顺着她的话说:“所以,你觉得那些罐头被偷走时,并没有商标罐贴?”“对啊。

    ”叶满枝在手边的白纸上信手画出一个工艺流程图,指着最后几步说,“前面的选果、漂洗,咱们就不管了,只看最后这几步。

    ”“罐头经过封罐和杀菌冷却以后,暂时不会贴商标,只需要在瓶盖上打一个生产日期。

    然后转移到检验库,在室温下静置检验一周。

    一周以后,只有质检合格的罐头,才会被贴上商标罐贴,正式装箱入库。

    我之前只想到了仓库的报损率,但是忘了车间里还有次品率的指标。

    ”吴峥嵘问:“罐头车间的次品率是多少?”“千分之八左右,每天生产6000瓶罐头的话,次品大概在50瓶左右,50以内都算是正常的。

    ”在不合格的产品里,混几个合格的,数量不用多,每天三五个,就能让人发一笔横财了。

    每年至少能赚上千块。

    上千块是啥概念?她在市中心买套两间房的院子,也才一千多块。

    叶满枝不忿道:“这不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嘛!”关键是,她现在正包干罐头车间的工作,这件事一旦被爆出来,她也要跟着吃挂落。

    那她得多冤枉啊!她一分钱好处都没得到,凭啥替人背锅?叶满枝皱眉说:“怎么样能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呢?我就怕这伙人把主意打到樱桃罐头上。

    ”苹果罐头是在她来厂里之前生产的,但樱桃罐头可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入库的。

    她想推脱责任都推不掉。

    吴峥嵘在她背上拍了拍,“捉贼捉赃,你说的这些还只是猜测,暂时先别在厂领导班子里提这件事。

    想将那么多罐头带出厂区,只靠一两人是不可能的,很大概率是团伙作案。

    万一被人听到风声,那在黑市负责出货的人,一定会及时收手,到时候连这条线索都没了。

    ”叶满枝不太确定地说:“那我就不管了?”其实最便捷的办法是直接报公安。

    那人在自由市场上兜售了那么多水果罐头,第一涉嫌行窃,第二涉嫌投机倒把。

    随便哪个罪名,都够他喝一壶的。

    但叶满枝虽然是副厂长,却不能代表食品厂出面报公安。

    她需要上报给牛恩久,很可能还要在班子会议上进行讨论。

    那问题就又回到了原点,万一有人给自由市场那边通风报信,公安十有八九什么也查不到。

    而且这年头有些事情很复杂。

    就像一个村里的村民吵架,通常由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出面主持公道,很少会报到公安那里。

    工厂其实也差不多,工厂的保卫科在很多时候能代替公安解决一部分问题。

    只有保卫科实在处理不了的情况,才会走到报公安那一步。

    吴峥嵘安慰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们手里有那么多存货,必然着急变现。

    只要他经常在市场上活动,总会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又提议:“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可以找个热心市民去公安局报案。

    ”只要不是叶来芽出面报案,这种事让谁去做都行。

    反正倒卖国家资产,投机倒把是板上钉钉的。

    一告一个准儿。

    到时候从出货那人的身上顺藤摸瓜,很大概率能从食品厂牵出一串硕鼠。

    叶满枝迟疑片刻说:“再等等吧,我后天要去参加环城赛跑,等我参加完比赛再报公安,别影响了我的比赛成绩。

    ”“那不是正好么,”吴峥嵘调侃道,“要是没能拿到奖牌,连借口都是现成的。

    ”叶满枝瞪他一眼,“讨厌!谁说我拿不到奖牌的!人家活动细则说得很清楚,除了前三名,只要能坚持到终点,所有运动员都能得到纪念奖牌!”她不追求名次,只求拿个纪念奖牌,让吴玉琢去幼儿园嘚瑟一下就行了!*庆祝“五一”、纪念“五四”环城赛跑的活动时间在5月1日劳动节。

    劳动节全国放假一天,几乎半座城的市民都跑到街上看热闹了。

    叶满枝上次参加游泳比赛的时候还是队员,这次参加跑步比赛,就变成食品厂三八妇女长跑队的队长了。

    女队员们的前胸后背,以及手臂上,都别着“滨江第一食品厂”的铭牌。

    叶满枝依照惯例,在赛前做了一番动员,斗志昂扬地鼓励队员们鼓足干劲,坚持到底!为了能最大限度地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她还改进了工业厅等到赛后才公布奖项的传统。

    开跑之前,叶满枝在起点处提前向队员们透露:“咱们厂的所有参赛运动员,都能得到一个搪瓷茶缸和半斤水果糖作为本次活动的纪念品。

    另外,取得了奖牌,为集体争得了荣誉的同志,还能额外获得一斤糕点、一瓶水果罐头,以及一双运动胶鞋!”奖品特别丰厚,希望大家都能拼尽全力,在此次活动中取得佳绩!环城赛跑的起点和终点都在青年宫门口,哪怕是绕小圈,也要跑足足五公里。

    叶满枝能征服滨江,却实在征服不了环城赛跑。

    她只跑到一半就跑不动了,后半程是跟工会主席皮玉珍,一边唠嗑,一边溜达过去的。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过两公里,在距离终点还有三五百米的时候,叶满枝拉上皮玉珍说:“皮主席,最后的这一段路,咱得小跑过去,走路不算成绩!”“要是没你搀着我,我早就坐在地上了!”皮玉珍挥手说,“不行不行,我就走到这儿了,叶厂长,后面的路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走吧!”叶满枝:“……” 听起来怪悲壮的。

    真怕皮主席掏出党费交给她。

    “坚持就是胜利!皮主席,想想长征二万五!”叶满枝为两人打气,小声鼓励道,“咱都走到这里了,拿到那枚奖牌就能吹一辈子!再坚持坚持!想想咱们的集体荣誉!想想罐头,糕点和胶鞋!胶鞋不分尺码,咱可以选小号的,带回去给咱闺女穿!”“……”不知被她的哪句话激励了,皮玉珍竟然真的重新振作了起来!拖着最后一口气,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一直拖到跨过终点线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热乎乎的柏油马路上,呼呼喘着粗气感慨,她这工会主席当得可太不容易了!完成这趟环城赛跑,能要她半条命!兴许是这个倒地的姿势看起来过于震撼,等在活动终点的记者从人群里挤过来,蹲在她身边进行了现场采访。

    “这位运动员,今天这么热,很多运动员都中途放弃了,是什么支撑着你一直跑到终点的呢?”“j……”被上方的阳光晃了眼睛,回过神的皮玉珍整理好表情说,“想想长征二万五!”……这次环城赛跑的第一名是体育学院的学生,第二名是体委的教练,第三名是一名纺织厂女工。

    而食品厂这边,包括叶满枝和皮玉珍在内,三八妇女长跑队里共有21人想尽办法坚持到最后,拿到了一枚纪念奖牌。

    尽管没能排上名次,但食品厂的三八长跑队算是斩获奖牌数最多的单位,比第二名多出四块奖牌。

    次日的《滨江日报》上,还对食品厂的三八妇女长跑队提了一嘴。

    字数不多,不到一百个字。

    叶满枝读了两遍后,将这篇报道剪了下来,与喜报一起,贴到了厂部一楼的宣传栏里。

    她这块奖牌的水分比较大,后半程几乎是走过来的,但是一块奖牌已经足够吴玉琢去幼儿园吹嘘她妈妈了。

    自打奖牌被拿回家,吴玉琢小同志每天都要挂着奖牌去幼儿园上学。

    脚上还穿着她妈妈赢回来的那双胶鞋。

    鞋是好鞋,可惜最小的尺码,对四岁娃来说仍然很大。

    “有言,这鞋不跟脚,你得过两年才能穿。

    ”吴峥嵘站在门口,等着闺女换好全套装备,送她去幼儿园。

    “我能穿!一点都不大!”吴玉琢睁眼说瞎话。

    “那你抓紧时间,别迟到了。

    ”吴峥嵘没再劝她,心说,让她吃一次亏就老实了。

    吴玉琢主意特别正,挂着奖牌,趿拉着新胶鞋,美滋滋地去幼儿园显摆了一天。

    不过,当晚回家以后,被妈妈发现膝盖有点青。

    吴玉琢小同志终于学乖了,第二天没再要求穿新胶鞋去上学。

    *环城赛跑结束以后,叶满枝想着那倒卖国有资产的事,可不能再拖了。

    藏在被窝里,跟吴峥嵘一起商量了一下找人报案的具体细节。

    吴峥嵘了解过情况以后,对她厂里的事已经失去了兴趣,也不想跟她在被窝里再次讨论案情。

    拉着她干了点上不得台面的事以后,次日一早就找人交代了另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

    叶满枝对自家男人相当放心,自他俩结婚以来,除了当初送她去医院生娃的时候,剐蹭过一个水果摊,吴峥嵘从没在大事上出过岔子。

    吴秘书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所以,她将要事交给吴秘书以后,就安心地等待公安那边的反馈。

    在她想来,从报案到核实,少说要经过两三天才能有公安上门调查情况。

    然而,她早上刚来单位上班,椅子还没坐热呢,周如意就敲门进来汇报道:“厂长,刚刚有两名公安同志来了,被丁主任请去了会议室。

    ”叶满枝:“……”吴秘书的行动也太迅速了!难怪要号召全国人民学解放军呢!瞧瞧人家这效率!他俩昨晚刚在被窝里商量了作战计划,今早就有公安的同志上门了!叶满枝忙问:“牛厂长去北京出差了,现在由谁接待公安同志呢?”“丁主任让人去请了蒋副厂长。

    ”叶满枝颔首,蒋文明是资历最深的副厂长,请他出面是比较合适的。

    她坐在椅子里权衡一阵,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起身说:“走,咱们去会议室那边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会议室。

    蒋文明似乎也是刚进门的,这会儿正在与两位公安同志握手寒暄。

    只听其中一位大盖帽同志说:“蒋厂长,我们今天来食品厂,主要是想核实一些情况。

    你们厂有位同志叫刘汉民吧?”蒋文明纠正道:“刘汉民曾是我们罐头车间的安全员,但是因为玩忽职守,已经在两个月前被厂里开除了。

    ”公安同志“嗯”了一声说:“蒋厂长,这位刘汉民同志向我们公安机关实名报案,声称滨江第一食品厂内部存在监守自盗,倒卖国有资产的情况。

    我们分局已经根据他提供的情报线索,在临江自由市场那边,抓获了他举报的投机倒把分子。

    今天来咱们厂里,主要是想请相关同志配合调查的。

    ”“……”周如意望一眼站在门口的叶厂长,小声问:“厂长,咱们还进不进去啊?”叶满枝交代道:“你先在这里听听情况,我回去拿点东西。

    ”她得赶紧给吴秘书打个电话,那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用他去办啦! 第152章真相 两名公安同志突然登门,最先得到消息的人不是厂长,也不是厂办丁主任,而是食品厂的门卫老杜。

    眼瞧着公安快步走进了厂部办公楼,老杜那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

    他返回门卫室,给自己泡了一缸子浓茶,又将屋里的卫生打扫一遍。

    徘徊了好半晌,仍是觉得不对劲。

    他放下扫帚,对刚交了班,正准备回家的同事说:“老姜,你帮我守一会儿,我突然肚子疼,进去上趟厕所!”“那你麻利点!”老姜打着哈欠说,“我着急回去睡觉呢!”老杜应了一声,从抽屉里拿了两张草纸就小跑着冲进厂区,直奔真正的目的地三号成品仓库。

    库管员赵保明正在记录着早上的出库数据,被他拉住手臂时,嘟囔道:“有什么事不能等会儿再说?”“等什么等?赵保明,你跟我说实话,”老杜将他推出仓库,小声问,“你之前让我放行的那辆卡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呵呵,就是一些厂里不要的木箱子。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木箱子能值几个钱!”老杜不依不饶地问,“到底是啥东西?”来食品厂拉货卸货的卡车都要经过检查,尤其是来厂里拉货的卡车,要根据出库单核对箱子的数量。

    赵保明每月给他十块钱,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一辆卡车出门。

    次数不多,每个月两次。

    老杜第一次放行的时候,特意检查了卡车上多出来的七个木箱子,确实都是空的。

    虽然心里疑惑,但架不住十块钱的诱惑。

    他就是个门卫,工资不高,平时也没什么油水。

    日子最困难的那几年,车间里的工人总能想办法让自己填饱肚子,而他们家却要勒紧裤腰带,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他老爹老娘把口粮省给孙子孙女,自己却得了浮肿病。

    老杜实在是被穷日子搞怕了,只犹豫两天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赵保明的要求。

    这样的事持续了一年多,直到2.27大火之后才结束。

    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老杜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从前那些事都一笔勾销了,他和赵保明谁也不提,就当从没发生过。

    可是,许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今天突然登门的两名公安,让他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他总觉得公安上门与他放行的那辆卡车有关。

    赵保明搂着他的肩膀,小声笑道:“老杜,你就放心吧,凭咱哥俩这交情,我肯定不能害你。

    你以后就好好守着大门,每辆车都严格检查,正常上班就是了。

    ”见他还不肯说实话,老杜直言道:“刚才有两名公安来厂里了,是找厂长的,我听他们跟丁主任说,有案子要查,需要厂里的职工配合调查。

    ”赵保明心里一突,但面上还是一派轻松道:“你这个老杜,就爱瞎联想!上次2.27大火的联合调查组来厂里调查的时候,就把你吓破了胆,这回刚有点风吹草动,你又坐不住了!你就是个看门的,只要你不主动说什么,没人能把事情联系到你身上!”他耐着性子安抚了焦虑不安的老杜,好说歹说将人稳住了。

    等老杜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后,赵保明跟同事打声招呼,拿着一沓单子去供销科找人签字。

    科长刘胜不在,他走到副科长丛伟的办公桌前,将单子放到办公桌上,又挤出一个谦卑的笑说:“丛科长,麻烦您帮忙签个字。

    ”“怎么这么多?”“攒了半个月的。

    ”丛伟抬头瞅他一眼,嗯了一声说:“放这儿吧,我出去抽根烟就给你签。

    ”说着就率先走出门,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一边点烟,一边小声问:“你突然跑来办公室有什么事?”“老杜说,刚才有公安来厂里了。

    ”“来就来,有什么可紧张的?”赵保明劝道:“要我说,那批货先不要急着脱手,最起码要等到年底,等风声过了再说吧?”“不脱手不行,市里突然对自由市场征收管理费了。

    ”丛伟是当干部的,自认比赵保明这种大老粗看得远。

    之前市里不管自由市场,是因为大家日子不好过,不让人家摆摊就没了经济来源。

    但今年的经济形势明显好转,有些工厂增加了用人指标,市里不可能任由自由市场继续这样无序经营。

    一旦上面下大力气狠抓自由市场,他们就不好浑水摸鱼了。

    以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将罐头脱手更稳妥。

    赵保明担忧道:“我就怕一下子卖出这么多罐头,会被有心人盯上。

    ”丛伟吸了一口烟,笑道:“放心吧,咱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不让他在市里卖,一般人注意不到。

    ”两人在窗边吸了一支烟,重新返回办公室时,却在门口见到了两个穿着制服的大盖帽,身边还跟着面无表情的丁主任。

    “丛伟同志,你认识陈德旺吧?”丛伟脸色瞬间煞白,强自镇定地点头:“认识,他是我远房表弟。

    ”“认识就行,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吧。

    ”*投机倒把这种事,通常是由熟人一起作案的。

    这种方式有利有弊,亲戚朋友不容易反水,可是一旦其中某人落网,那与他有亲戚关系的同伙也很难逃脱。

    第一个被公安抓住投机倒把现行的人,嘴硬不过两刻钟,就将给他供货的同伙陈德旺供了出来。

    而陈德旺是在临时仓库被公安人赃并获的,这么大的事着实不是他一个人能扛下来的,所以又供出了表哥丛伟。

    两人是表兄弟关系,丛伟又是食品厂的供销副科长,简直百口莫辩。

    大家有钱一起赚,有罪当然也要一起担着。

    所以,继丛伟之后,公安同志又从食品厂带走了生产计划科长、库管员赵保明,以及门卫老杜。

    三天时间,带走了四个人。

    而且四人被带走的原因,也渐渐传了出来。

    这让食品厂内部莫名躁动起来,职工们私下相互议论,都在猜测下一个被带走的人会是谁。

    有人觉得两个科长和一个库管员,不可能干出这么大的案子。

    上面肯定还有保护伞。

    要么是厂长牛恩久,要么是副厂长陈谦。

    尤其是陈谦,他之前是包干罐头车间的副厂长,这不是近水楼台嘛。

    那么多罐头,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他能不知道?陈谦听到这种传闻的时候,直接在办公室里拍桌子骂娘。

    “那么多车间主任都没发现罐头的数量少了,我一个包干副厂长,能去一瓶一瓶地数罐头嘛?”他跑去隔壁蒋文明的办公室,问:“咱们能不能跟进一下公安那边的案情进展,让公安的同志尽快出一个调查结果?不就是投机倒把罪嘛,怎么拖了这么长时间?再不公布结果,我就要被人说成投机倒把的同伙了!”蒋文明呵呵道:“少安毋躁嘛,牛厂长去北京出差了,咱们现在都不适合去公安局询问案情进展。

    咱本来没啥嫌疑,要是主动去打探情况,反而显得咱们心虚。

    ”“那也不能一直拖着吧?现在厂里人心浮动,都在相互怀疑呢!”蒋文明抬手往隔壁指了指,“领导班子里,只有刚来的叶厂长完全没嫌疑,你要是实在着急,就请叶厂长出面去分局问问情况。

    ”叶满枝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她对案情进展也挺好奇的,因此,当蒋文明找上门的时候,她并没过多拿乔,只意思意思为难了一下,就点头答应去公安局走一趟。

    分局那边出面接待她的是雷副局长。

    “叶厂长,即使你不来,我们也要联系食品厂的领导了。

    ”叶满枝神情严肃地问:“雷局,这个投机倒把的案子很复杂嘛?”“确实有点复杂,”雷副局长说,“据嫌疑人供述,他们每月能从第一食品厂盗窃三百瓶罐头,而且已经持续一年多了。

    ”“这么多?”叶满枝心中早有怀疑,但还是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提问,“雷局,我们厂的成品仓库是每天对账的,300瓶罐头,至少要装12箱。

    如果真的少了这么多罐头,账面上根本无法平账。

    ”雷副局长摇头说:“他们不是直接从成品仓库行窃的,而是通过检验仓库作案。

    质检员每天会用十瓶合格产品,替换十瓶不合格产品。

    而你们厂里对不合格产品的销毁办法是,丢掉内容物,留下完整的玻璃罐子。

    只要垃圾桶里有东西,再将空罐重新还回车间,就算完成了销毁。

    ”“质检员钻了这个生产漏洞,用提前准备好的空罐头瓶子,将合格产品从检验仓库里调换了出来。

    比如说,当天的次品有50瓶,但是质检员在其中混入了10瓶合格产品。

    销毁次品时,她只向垃圾桶中倒入不合格的40瓶内容物,留下40个罐头瓶子,另外10瓶的漏洞,用她提前准备好的空罐填补空缺。

    ”叶满枝:“……” 仓库里的罐头瓶子成山成海,而且玻璃制品的损耗很高,没人会细究罐头瓶子的个数。

    检验仓库就在车间里,质检员甚至不用自己花钱买瓶子,完全可以从车间就地取材。

    雷副局长接着说:“被他们调换出来的罐头,会被当作刚杀菌冷却的罐头,继续在检验仓库里观察。

    等到厂里快要统一出货的时候,再装箱送去成品仓库,跟着订单上的产品,一起装车送出食品厂。

    ”叶满枝:“……” 食品厂的安全工作其实已经很严格了。

    要不是出了事,谁能想到厂里竟然能有这么多空子可以钻?“雷局,公安同志只从我们厂里带走了四名同志,其中并没有质检员。

    那这位配合作案的质检员,不会是已经遇难的质检员苏秀吧?”“确实是她,”雷副局长说,“他们倒卖的罐头都是在2.27大火之前生产的,苏秀遇难后,没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这条犯罪链条就中断了。

    据嫌疑人丛伟和张宝忠交代,在大火中遇难的苏秀和何大力都参与其中,所以,我们怀疑2.27大火并不是普通的意外,今早已经申请将两个案子合并,重审2.27大火案了。

    ”2.27的一把大火,毁掉了罐头车间半个世纪的积累,未来好几年都缓不过气来。

    没想到那场大火居然还有蹊跷。

    叶满枝心情沉重地问:“雷局,有关2.27大火的情况,现在方便透露吗?”雷副局长说:“根据之前对现场的勘察,调查组将火灾定性为意外失火。

    但是,按照丛伟的口供,我们怀疑,这场大火另有隐情。

    ”食品厂的这个小团伙,已经作案一年多了。

    刚开始作案时,并没有副厂长何大力的参与。

    他是在半年以后加入的。

    据丛伟所说,何大力的胃口极大。

    他们之前每月销货的收入在250元左右,何大力加入后要求每月抽100元。

    而整个利益链条中,无论是质检员苏秀,库管员赵保明,还是丛伟和张宝忠,每个人都比何大力贡献大。

    他们刚被何大力抓住时,完全慌了神。

    何厂长要多少,他们就答应多少。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人也渐渐回过了味儿来。

    何大力抓到他们把柄的同时,他们也抓住了何大力的把柄。

    尽管何厂长确实为他们搬货送货提供了一些方便,但也不至于独占一百块吧?大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偷罐头,可不是给何厂长卖命的!2月28号厂里要出一批货,他们要在27号那天,将存在检验库里的罐头,转移去成品仓库,等待第二天一起出货。

    27号的值班厂长是包干了罐头车间的陈谦,以陈谦的习惯,必然会在罐头车间逗留。

    所以,何大力就与陈谦换班,亲自去罐头车间坐镇。

    而丛伟和苏秀则打算趁机跟何大力谈谈重新分成的问题。

    如今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双方都不可能将投机倒把的事情说出去。

    双方也都因此有恃无恐。

    丛伟觉得,若想让何大力让步,还需要找另外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要挟他。

    而生活作风的把柄,能让何大力有所忌惮,又不至于让他鱼死网破,将更严重的倒卖国有资产捅出去。

    案情还没查明,雷副局长没向叶满枝透露太多内情。

    介绍了大致情况,就端茶送客了。

    而他这边刚将叶满枝送出门,便有个年轻民警跑过来说:“雷局,库管员赵保明那边有进展了!”雷副局长二话没说,快步走进最近的一个办公室。

    昏暗的房间里,老民警正在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刚刚的话。

    “供销副科长丛伟,将照相机给了你,让你拍下苏秀和何大力的亲密相片。

    但是你当时没能成功对吧?因为何大力将苏秀推开了。

    ”赵保明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神情委顿地点头。

    老民警慢吞吞地问:“那你再说说,他为啥推开苏秀?”赵保明烦躁道:“还能是为了啥?何大力不行呗!这个问题我都答了多少遍了?你们去食品厂问问,谁不知道何大力有阳X症!这是他媳妇亲口承认的!要是早知道他有这个毛病,我才不去拍相片。

    ”“嗯,相片没拍成,所以你就一把火把车间烧了?”“放屁!谁烧车间了?”老民警胡诌道:“你们厂供销科那个丛伟,还有生产计划科的科长张宝忠,都说是你放的火。

    ”赵保明被气得愈加烦躁:“火不是我放的!真的是意外!”“呵呵,哪有那么多意外!当时车间里只有你们三个人,那俩人已经死了,只有你一个人跑了出来,而且上次调查2.27大火的时候,你并没说自己就在火灾现场。

    ”“没人问我,我为什么要没事找事。

    ”老民警对旁边的年轻民警说:“嗯,记上,他承认放火了。

    ”“……”赵保明气急败坏道,“你们这是罔顾事实,随意篡改口供!谁承认放火了?”“嗯,记上记上,一会儿让他按个手印就行了。

    ”老民警像个老混子似的,看了眼手表说,“按完手印正好吃晚饭,那个227大火,能对上面有个交代就行。

    ”年轻民警附和道:“师傅,今天食堂做了汆白肉,审完这个咱早点过去吃饭!”赵保明双眼赤红地拍着桌子:“火不是我放的,是何大力和苏秀放的!”“呵呵,反正死人不能开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年轻民警嘲讽。

    “真的是他俩!何大力推开苏秀的时候,把最近的一个静置架撞倒了,检验库里的架子一个挨一个,一个倒了其他架子也受牵连,架子上的上百瓶罐头被摔碎了!洒出来的糖水泼到了一个电源上,这才导致起火的!”老民警紧跟着说:“哦,起火了,你们就干看着?怎么没人去拉电闸?检验仓库里有单独的电闸吧?”“摔碎的罐头太多了,苏秀是值班质检员没法跟厂里交代,那种情况,她被批评和扣工资都是轻的,造成那么大的损失,有可能会被厂里开除!”“所以你们就将计就计,任由火势烧起来?”“何大力让我去外面找人救火,检验库里可以制造出因为救火才导致罐头摔碎的假象。

    ”老民警问:“那你找人救火了吗?”“找了。

    ”“你撒谎!当晚厂里大多数人都放假了,没人在罐头车间见过你!你跑出来以后并没去找人救火。

    ”老民警眼神犀利地说,“你不但没找人救火,还将从检验库通往车间的通道堵住了!”“我没有!”赵保明歇斯底里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老民警步步紧逼道:“因为在春节放假结束后,厂长牛恩久突然加紧了对仓库进货出货的管理。

    你作贼心虚!害怕暴露,不想干了!但你只是个库管员,一旦上了贼船就很难下船了。

    如果倒卖国有资产的重要环节苏秀,以及副厂长何大力死了,你们这个小团伙也就彻底解散了!”“我没有!”赵保明呼呼喘着粗气。

    “呵呵,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老民警继续诈道,“你不会以为那天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在场吧?将你们四个人带回局里以后,我们在食品厂广泛征集线索,成品二仓库的金城同志,也是在2.27那天值班的,他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车间方向在冒烟,跑过去查看情况时,正好看到了你的所作所为!”他这句话里几乎全是漏洞,但是已经慌了神的赵保明只是一径地回忆那天金城是否也在厂里值班。

    长久的恐慌和压抑,让他完全无暇思考,既然金城发现车间着火了,为什么不组织救援?火灾以后为什么从没发过声?他六神无主地回忆着那天的值班表,上面好像真的有金城的名字!这个结论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瘫在了椅子里。

    *牛恩久从北京回来的当天,区公安分局正式公布了2.27大火的真相,同时宣布,成功抓获了以前任副厂长何大力为首的倒卖国有资产的犯罪团伙。

    真相公布后,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伙人仅用一年多的时间,竟然利用罐头牟利三千块!不仅倒卖国有资产,还因此引发了一场震惊全市的火灾!不但省市领导对此做了批示,罐头车间的职工们也群情激奋,有些老职工对厂子和车间特别有感情,听说2.27居然是被人故意纵火的,当天就跑去赵保明家里砸了窗玻璃。

    当然,何大力和苏秀家里也未能幸免。

    对于这个调查结果,最无法接受的就是何大力的家属。

    何大力昨天还是救火英雄呢,怎么今天就变成贪污腐败分子了?家属邱艳萍跑去公安局抗议,要求重新审查何大力那部分案情。

    何大力是副厂长,工资足够支撑家里的开销,没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投机倒把。

    而且按照公安的说法,何大力至少分到了七八百块的赃款。

    那么,钱呢?除了工资,何大力从没往家里多拿过一分钱!负责接待她的民警说:“我们查到了何大力的汇款记录,他分三次,往德化汇款七百元。

    据我们调查,何大力与你结婚之前,在老家有个媳妇,生过两个儿子。

    那两个儿子分别在去年10月和今年1月份结婚了。

    ”何大力的头婚媳妇一直没再婚,独自在老家拉扯两个孩子,这些年也没找他要过钱。

    直到两个儿子到了结婚的年纪,拿不出彩礼钱,才给他这个亲爹写信,让他负责给儿子出彩礼。

    何大力的工资一直由邱艳萍保管,而且他与邱艳萍结婚时,没说过自己曾经结过婚,好几年后才被邱艳萍意外发现。

    这个话题一直是家里的禁忌。

    儿子等着钱结婚,何大力就只能剑走偏锋了。

    ……因着2.27大火案有了新结论,厂里一直乱糟糟的。

    无论是厂领导班子,还是普通职工,都有些躁动。

    叶满枝算是在这件事上受牵连最小的人。

    厂里忙着安抚职工的时候,她忙里偷闲,往娘家跑了一趟。

    “四哥,我们厂可能要招工了,你最近好好看看书复习一下,再练练字。

    招工考试肯定要有笔试的,你要是笔试通不过,可别指望我给你走后门啊!”四哥得意笑道:“哈哈,我早就开始复习了,你们厂的工作我肯定能考上!我听说有个门卫被撸下去了?我相中那个门卫的活儿了,到时候我就报考门卫!我这么年轻,一准儿能通过!” 第153章吴玉琢:我爸,牛! 自从亲妹妹当上了食品厂的副厂长,叶满桂就时刻准备着去食品厂上班,连以后的上班路线都考察好了。

    他刚开始看好的工作是面包车间、糕点车间、糖果车间的一线工人岗位,甚至还跟媳妇私下研究,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偷摸吃两口。

    但是,研究了大半天,沈亮妹突然给他泼了盆冷水。

    “这样有机会偷吃的岗位,你就别奢望了,来芽肯定不会让你去的!”当了十多年姑嫂,沈亮妹对小姑子的脾气不说十分清楚,也能摸到七八分吧。

    “你是她亲哥,要是在车间偷吃被人抓住,那不是给来芽丢脸嘛!到时候不用来芽说啥,咱爸就得削你!”叶来芽在老叶家本就受宠,如今当了副厂长,那就更是不得了了。

    老叶在家,张口闭口都是他小闺女如何如何。

    还让几个孙子都跟小姑看齐,向小姑和小姑父学习。

    满桂要是敢在食品厂扯妹妹的后腿,影响妹妹的前途,那老叶肯定得手撕了他!叶满桂觉得媳妇言之有理,他对自己也不是很信得过,所以将很容易监守自盗的库管员工作也排除了。

    看来看去,他最后相中了门卫的活儿。

    食品厂那个传达室挺大的,他一边当门卫,一边伺候花鸟鱼虫,两不耽误。

    如今的日子比前两年好过了一些,花鸟鱼虫的生意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在单位领一份工资,享受国营工厂的福利待遇,看病吃药不用花钱,看大门的同时还能利用自己的兴趣爱好,赚一份外快。

    这不就是神仙日子嘛!四哥了解叶满枝,叶满枝也挺了解四哥的,对他想当门卫的志向并没多少惊讶。

    “哥,我们厂刚开除一个门卫,现在门卫的工作可不轻松。

    不但要分白班夜班,而且对进出人员、车辆的管理非常严格,飞进厂里一只鸟,都得确认是公是母。

    ”四哥嘿嘿笑道:“没关系,刚开始累点没事,我不怕累!”食品厂最近风声紧,门卫当然要严格管理,等这阵子风声过去就轻松了。

    “我还不确定厂里是否会对外招门卫,那个岗位一般会安置从一线下来的伤病职工。

    ”叶满枝再次督促他,“你先准备笔试吧,到时候有什么岗位,你就考什么岗位。

    ”四哥上一次正经读书还是在二十年前,混个高小毕业就回家啃老了。

    叶满枝不担心别的,就怕他通不过笔试。

    在这种岗位紧缺的情况下,她可没那个厚脸皮,将没通过笔试的亲哥弄进厂里当正式工。

    叶满枝将监督四哥学习的任务,交给了老叶和三哥。

    要是抓不住这次机会,下次招工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食品厂这边,厂领导们不但要平息2.27大火真相带来的影响,还要等待上级对他们的处理意见。

    一年侵吞国有资产三千块,还烧毁四个车间和大部分设备,放在哪里都是大新闻。

    由于影响太过恶劣,厂里的几位厂长轮番被工业厅和滨江市委的领导喊去谈话。

    牛恩久是党委书记兼厂长,在这件事上失察失职,让食品厂蒙受重大损失。

    有人提议应该对牛恩久严惩,至少要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被免职。

    也有人认为,应该将2.27大火案与何大力团伙案分开来看。

    何大力是团伙主谋,作为他的直接领导,牛恩久应该负有领导责任。

    但2.27是刑事案件,库管员赵保明激情作案,导致救火不及时,造成食品厂的重大损失。

    在这个案子里,赵保明是主犯,追究责任的时候,应该先追责他的直属领导和分管副厂长。

    牛恩久在食品厂经营数年,功劳苦劳都有了,在工业系统里有不少人替他说话。

    最终还是让他保住了厂长的位置,给他一个党内严重警告和系统内通报批评的处分。

    滨江第一食品厂也要向省工业厅和滨江市人委作出书面检查。

    对负责领导的处罚尘埃落定以后,保住了厂长位置的牛恩久,终于有心思处理厂里这一摊子事了。

    他先是代表厂领导班子,大张旗鼓地给区公安分局送了一面锦旗。

    感谢公安同志帮厂里查明真相,抓住硕鼠,没有让食品厂承受更大的损失。

    而后他亲自批示,让那个整天来厂里要工作的安全员刘汉民,重新返岗工作。

    刘汉民工作期间玩忽职守,擅自离岗,是不争的事实,开除他没毛病。

    但对方为公安查案提供了重要线索,也算间接帮厂里挽回了损失。

    功过相抵,可以让刘汉民返厂工作,调离安全岗,由人事科分配其他工作。

    至于另一个被开除的安全员,他则提也没提。

    叶满枝对牛厂长的养气功夫还挺佩服的。

    公安刚通报案情的时候,她亲耳听见老牛大骂过“怎么又是刘汉民这个搅屎棍子”。

    从牛恩久的角度来看,刘汉民无疑是相当可恶的。

    投机倒把的主犯已经在大火中丧生了,他们倒卖罐头的利益链条早已切断。

    哪怕不揭露真相,厂里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如今虽然揭开了真相,却对厂里没啥正面作用,烧毁的厂房、设备没人能够赔偿,追回的赃款也没多少。

    不但没有正面作用,还让他和陈谦背了处分。

    牛恩久心里八成恨死这个搅屎棍了。

    可是,如今要稳定人心,顾全大局,他还是捏着鼻子将刘汉民弄了回来。

    送完了锦旗,召回刘汉民,他又开始在食品厂内部搞整顿。

    供销科长、保卫科长,还有分管生产计划科的副厂长陈谦,全被记过追责。

    陈谦当副厂长不到两年,因为一场2.27大火,被追责三次,整个人都麻了。

    同时,全厂所有车间内部进行自查自纠,凡是有监守自盗嫌疑的,全部上报彻查。

    叶满枝一个礼拜开了八个班子会议,几乎全是跟安全工作有关的。

    牛恩久这回铁了心,花大力气整顿生产纪律。

    凡是被证实了有小偷小摸行为的工人,厂里全都从严从重处罚,杀一儆百。

    一个礼拜的时间,第一食品厂开除了12个工人!厂里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叶满枝也跟着心累。

    只有回家看到她家小漂亮,才能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妈妈,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在幼儿园门口见到妈妈的时候,吴玉琢小同志再次提问。

    “不知道呢,他跟你周伯伯在一起,你总操什么心?”最近1062研究所跟滨江二机厂有个什么合作,吴峥嵘和周副所长进了二机厂的大门就没再回家。

    她跟隔壁的柳振芳都要独自在家带娃。

    叶满枝的情况稍好一些,只带一个。

    柳振芳要一带四呢!“我爸爸要是一直不回来,就看不到我上台演出啦!”吴玉琢不高兴道,“我站在第一排第一个呢!”叶满枝在她脑门上点了点,“等你站第一排第七个的时候再到处显摆吧!我当初在舞蹈队站在最中间,也没像你这么能显摆啊!”幼儿园编排的是集体舞,吴玉琢个子矮,被老师安排在第一排最边边的位置。

    但吴玉琢始终坚信她那个位置是第一排第一个,就像课间排队似的,属于最好的位置。

    吴玉琢锲而不舍地追问:“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明天能不能看我跳舞?”叶满枝不想骗她,实话实说道:“可能看不到了,爸爸回来以后,你可以单独表演给他看!”“好吧,那我要给太爷爷、太奶奶、小姑奶、姥姥、姥爷、大姨、二姨、三舅、四舅、五舅、大舅姥爷、小舅爷打电话,让他们带着我麦多哥哥、车车哥、球球哥、妞妞姐姐……”吴玉琢像报菜名似的,将她能想到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数了一遍,最后说,“让他们来看我演出!”“……”叶满枝故意逗她,“要不要把梨花和葵花带去,一起看你演出啊?”闻言,吴玉琢竟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摇头说:“不带它俩了,我在家跳舞的时候,它俩一点也不遵守纪律,总是到处跑!”叶满枝心说,那是你跳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吴玉琢是被梨花和葵花从小看到大的娃。

    尤其是梨花,似乎把吴玉琢当成它自己的崽了,在小崽的婴儿时期,甚至还抓过耗子给她吃。

    梨花对这个人类幼崽相当包容,吴玉琢每次跳舞的时候,它都坐在旁边当忠实观众。

    但猫妈妈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一样的舞蹈看了将近俩月,最近已经懒得看了。

    吴玉琢一跳舞,它就蹿得没影了。

    大舞蹈家拟定了邀请名单,回家以后匆匆洗了手,就跑去她爸爸的书房,赶紧给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打电话。

    不过,其他人要么已经下班了,要么没有电话,能接到她电话的,只有吴家老两口,以及在车间上晚班的叶守信。

    大舞蹈家再次邀请太爷爷太奶奶,姥姥姥爷拖家带口来看她演出,拉拉杂杂讲了老半天,连她今天在幼儿园吃了豆沙包都讲了,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听筒。

    叶满枝在外面喊她吃饭,吴玉琢跳下了椅子。

    正要关门的时候,桌上的电话机骤然响了起来。

    她赶忙重新爬回椅子上,再次接起了听筒。

    “你好,吴峥嵘同志还没下班呢,只有叶满枝同志和吴玉琢小同志在家。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嗯,我就找吴玉琢小同志。

    ”“爸爸!”吴玉琢惊喜地唤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天能去看我们幼儿园的演出吗?”“明天恐怕要错过了……”吴峥嵘对她解释了一番,将人哄好后又与媳妇说了几句,这才放下电话。

    军事学院的总机班这边,女话务员切断连线后,对旁边的同事说:“刚才那个电话是吴所的。

    ”在总机班,吴所只有一个,就是1062所的吴副所长。

    同事立即来了精神,学着吴所的冷淡声线说:“他是不是说,‘你好,麻烦转接吴副所长家。

    ’”“对对对,一板一眼的。

    今天的电话是他女儿接的,”女话务员点头,然后换了一副温柔腔调说,“嗯,我就找吴玉琢小同志。

    ”“哈哈哈,他上次跟他爱人通话的时候还笑呢,喊他爱人小叶厂长!”话落,两个小话务员对视一眼,头碰头地哧哧笑了起来。

    吴所虽然不在军事学院工作,但因其住在家属院里,顺理成章成了军事学院的名人。

    抛开身份不谈,只看吴所那张脸就足够有话题度了。

    他走在路上,周围人都被衬得黯然失色几分。

    关键是,这样的脸居然有两张!他女儿跟他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话务员说:“每次接到他女儿的转接,想到她顶着吴所的脸喊我阿姨,我就好想笑。

    ”“你少听人家的电话!”另一人提醒,“小心被班长发现了!”“我没偷听,每次都只听开头就切线了。

    ”*接到亲爹电话的吴玉琢小同志,终于不再追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了。

    但是,第二天去参加市里的儿童节汇演时,她隔几秒钟就要往天上看一看。

    “宝宝,你看什么呢?”叶满枝也被她闹得不断望天。

    “我爸爸说,他不能陪我过儿童节,但是可以送我一个礼物,”吴玉琢满含期待地说,“礼物就在天上!”叶满枝:“……” 天上能有什么礼物?被吴博士吹上天的牛吗?“别看了!”叶满枝扳正她的脑袋,“马上就要上台演出了,你在舞台上的时候可不许往天上看啊!”她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实在不行就买个气球给闺女,大过节的,不能让孩子失望。

    又给闺女捯饬了一下发型,反复叮嘱她不许望天,叶满枝将孩子交给了幼儿园老师。

    军事学院幼儿园编排的舞蹈是《花儿朵朵向太阳》,出场位置非常靠前,第二个节目就是他们。

    一群小豆丁在老师的带领下走上舞台,立马赢得了台下观众和家长的掌声。

    这是幼儿园舞蹈班第一次组织公开演出,小朋友们初次登台难免紧张。

    隔了十几秒,还有人没能找到自己的站位。

    吴玉琢是第一排第一个,站在最边边,反而最好找位置。

    音乐一响,她就摆好动作起范儿了。

    吴爷爷举着照相机站在舞台旁,不断给重孙女鼓劲儿:“哎哎,有言跳得太好了!好好好!”吴奶奶拉着他说:“你别跟她说话,小心忘了动作!”“忘不了,已经跳俩月了,这么简单的舞蹈,有言闭着眼睛都能跳!”吴爷爷按了一下快门,又说,“看有言这架势,以后没准儿真能当个舞蹈家!”叶满枝:“……” 亲妈都不敢这么吹。

    她紧盯着舞台上的边边选手,节奏是准确的,动作是标准的,笑容是甜美的,她闺女可真可爱呀!可惜,就是总往天上看。

    一支舞蹈总共不到三分钟,吴玉琢至少借着舞蹈动作的掩护,往天上看了五次!勾得旁边的小朋友也往天上看。

    台下观众还以为这是老师编排的动作!叶满枝腹诽,这支舞蹈要是得不到名次,就全怪吴峥嵘!演出结束,吴玉琢跟着小朋友们一起鞠躬下台。

    然而,小朋友们刚站直身体,就听到远处天空传来一阵轰鸣。

    十几秒之后,有一架绿色飞机从城市上方掠过。

    吴玉琢盼了大半天,终于等来了爸爸送来的礼物,连忙指着天上的飞机说:“我爸爸!”她拉住身边不知哪个小朋友的手,激动地说:“我我我,那个是我爸爸!”被拉住的小男孩捧场地哇了一声:“开飞机的是你爸爸呀?你爸爸真牛!”吴玉琢煞有介事地答:“我爸爸可牛啦!”飞机只在视野里出现了十来秒,但是这架突然冒出来的飞机,让吴玉琢兴奋了一下午。

    昨天的那通电话,让她坚信开飞机的人就是她爹,这就是她爹送她的儿童节礼物!所以,当吴峥嵘完成任务回家时,不但得到了闺女崇拜的小眼神,还享受了独自观看舞蹈表演的贵宾待遇。

    “今天高兴吧?”吴峥嵘在她乱晃的小辫儿上摸了摸。

    “高兴!”吴玉琢猛点头。

    叶满枝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的鸡同鸭讲了,对吴大博士说:“你闺女以为,你是开飞机的那个!”吴峥嵘:“……” 并不是。

    他们研究所研制的军用机载计算机正式应用到了飞机上,今天是第三次试飞,试飞范围比前两次大很多,可以掠过城市上空。

    他跟老周都不能陪孩子过节,就打算用这招哄哄孩子。

    他打完电话以后,老周也有样学样,跟他家那四个讲了一遍。

    小孩子看到飞机通常会十分兴奋,足以让他们高兴一阵子了。

    没想到他家这个不但高兴,想象力也很丰富,居然以为他是开飞机的那个!他简单解释说:“我当时没在飞机上,但飞机的一部分是爸爸单位提供的。

    ”“哇,爸爸,你是造飞机的呀!”吴玉琢学着小朋友的话说,“你可太牛啦!”吴峥嵘:“……” 这样理解似乎也不完全错。

    吴玉琢对她爹是开飞机的,还是造飞机的,完全不在乎。

    她今天上台跳舞了,看到了飞机,跟太爷爷太奶奶一起坐了小火车,还吃了奶油冰棍,她已经很开心啦!*吴大博士闹了一个大乌龙,让叶满枝笑了半晚上。

    翌日去上班的时候,她还在想,吴博士要么学会开飞机,要么学会造飞机,否则吹出去的牛真的很难圆得回来。

    她先去厂里点个卯,就立即动身前往市人委,参加“全市工业学大庆动员大会”。

    因着食品厂刚爆出一个窝案,牛恩久还差点因此下课,他最近只在厂里大刀阔斧地整顿生产纪律,暂时不想出来抛头露面。

    所以,凡是省里和市里的会议,几乎全是叶满枝等几个副厂长代为出席的。

    叶满枝来市里和区里开会的时候,有几个固定的开会搭子。

    比如第二啤酒厂的张厂长,纺织厂的吕副厂长,糖厂的郭厂长。

    大家都是女厂长,坐在一起比较有话聊。

    叶满枝进入会场就开始寻摸自己的开会搭子,结果今天居然一个也没看见。

    她瞧见了滨江第二啤酒厂的冯副厂长,便笑着打招呼:“冯厂长,最近难得碰见你呀,好几次都是张厂长来开会。

    ”“哈哈,张厂长今天在车间跟班劳动,我正好有空,就过来听听领导的讲话。

    ”叶满枝好奇道:“冯厂长,你们厂的厂长需要下车间吗?”“嗯,每周一天,在车间参加劳动。

    不但厂长要下车间,所有干部都要下车间。

    ”冯副厂长说,“我们厂现在实行的是‘两参一改三结合’制度。

    ”叶满枝了然地颔首。

    看来啤酒厂已经适用鞍钢宪法了。

    前几年省里有段时间在推广鞍钢宪法,不少大型国营工厂响应号召,用这种方式来管理企业。

    所谓的两参一改三结合,就是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然后让干部、工人和技术人员相结合。

    第一食品厂曾经也搞过这种改革,让干部下车间劳动,让工人参加工厂管理。

    不过,只看如今厂里的情况就知道,当初的改革并不成功。

    牛恩久是掌握话语权的,怎么会愿意让工人参加管理?叶满枝在市里开了一上午的会,在市人委机关食堂吃了午饭,下午就将“工业学大庆”的精神在班子会议上传达了。

    自打厂领导被追了责,牛恩久每天都要召开班子会议,听取相关科室车间的整改汇报。

    叶满枝传达了会议内容以后,本以为今天的主题又会是跟各部门整改有关的。

    结果牛恩久却在会上提出,最近厂里的工作千头万绪,要尽快补足供销科副科长、生产计划科长、保卫科长,以及成品三车间主任的空缺,让人事科负责提名几个人选。

    叶满枝心说,人事科长是被牛恩久提拔起来的。

    他提名的人选,不就是牛厂长中意的人选么。

    那这次整改的意义是什么?叶满枝笑着接话说:“最近咱们厂里的各方面工作都有了明显改善,厂里一派欣欣向荣。

    ”“哎,”牛恩久叹气说,“就怕有些职工不理解我的苦心,看我一口气开除了那么多监守自盗的职工,估计还要在心里埋怨我呢!”叶满枝笑道:“大家都是为了厂里好嘛。

    不过,我觉得咱们的办法还是太温和了一些,抓几个典型,开除几个工人,只能暂时止痛止痒,等到过段时间风声过去了,也许又会故态复萌。

    食品厂的产品对大家的诱惑其实还挺大的,一瓶罐头一块多钱,很难不让人动心。

    ”“要我说,咱们最好能在制度上彻底堵住漏洞。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应该尽快想办法,让上级领导看看咱们这次改革的决心。

    ”牛恩久问:“既然叶厂长主动提了出来,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好办法了?”他最近做的这些大动作,一半是为了堵住厂里的漏洞,一半也是做给上级领导看的。

    捅出那么大的篓子,食品厂的领导班子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

    叶满枝说:“我在省工业厅工作的时候,省厅的干部从上到下,每年都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基层劳动,要去生产队实打实地下地干农活。

    但是来了咱们食品厂以后,我发现厂里并没有干部要去基层参加劳动的相关规定。

    除了几位厂长每周都要下车间包干,其他干部几乎是不下车间,不深入基层的。

    这样做工作,其实非常脱离群众!”“另外,这次咱们厂里出现了一起倒卖罐头的窝案,金额巨大,而且长达一年之久。

    在此期间,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们的可疑吗?其实很多事情是瞒上不瞒下的,有些人也许发现了,但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选择了沉默。

    ”“我觉得会出现这种现象,一方面是干部与基层的联系不够紧密,脱离了群众,另一方面是,咱们工人阶级的主人翁意识还不够强烈,以厂为家的观念还比较薄弱。

    这几年,省里的不少大型工厂都推行了鞍钢宪法,让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人人既是管理者,又是生产者。

    咱们厂不妨也尝试推行一下鞍钢宪法,让上级领导看到咱们改革的决心。

    ”机会就摆在面前,叶满枝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老牛继续搞一言堂了。

     第154章最小童工上线~ 牛恩久能在厂里搞一言堂,除了那所谓的威信,主要是因为有人肯听话。

    厂里很多科室和车间的负责人,都是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这些人是牛厂长的亲信,得到了厂长的充分信任和放权,当然也能将厂长的意图贯彻下去。

    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样确实提高了厂里的工作效率,让食品厂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飞速扩大规模。

    但凡事有利有弊,牛恩久这种工作作风,必然会让一部分人感到憋屈。

    比如,铤而走险倒卖国有资产的何大力,又比如其他副厂长。

    所以,当叶满枝提出在厂里试行《鞍钢宪法》的时候,并没有遭到其他副厂长的强烈反对。

    陈谦甚至还明确表示了支持。

    一场2.27大火案,让他这个分管生产的副厂长被上级连罚三次。

    要是再闹出一次重大事故,他就可以直接卷铺盖走人了!《鞍钢宪法》未必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最起码能给牛恩久的一言堂打点折扣。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满枝刚在厂里站稳脚跟,并不想与牛恩久撕破脸,所以在介绍《鞍钢宪法》的时候,她没在工人参加管理的事情上说太多,只道:“我最近去罐头车间比较勤,不少工人向我反应,厂里的一些规章制度不合理。

    ”“前几天二车间那边有一盏电灯坏了,需要重新安装。

    但是从申请到安装,居然要经过十四道手续!安装一个灯泡,不但需要车间主任签字,需要后勤签字,还需要我这个包干副厂长签字,需要分管设备的蒋厂长签字,最后还需要牛厂长签字。

    ”“不但车间工人跑断腿,厂领导也无法提高工作效率。

    我每天至少要拿出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各种申请签字。

    我以前是给夏厅当秘书的,来了咱们厂以后,每天要签的字,比夏厅还多呢!”“安装个电灯而已,其实让车间保养员申请,由车间主任签字,然后去后勤申请新电灯就差不多了。

    其他流程完全可以简化,提高咱们的工作效率。

    ”王士虎附和道:“有些流程确实可以简化一下,像那个事假条,病假条什么的,要么统一交给包干副厂长,要么统一交给生产副厂长,没必要让两个副厂长同时在单子上签字。

    ”他最近忙着为几款糕点申请市优评奖,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回来还得给一大摞单据签字,搞得他苦不堪言。

    副厂长们一个个大倒苦水,口中说的是规章制度不合理,其实都在从侧面支持推行《鞍钢宪法》。

    牛恩久吹着水杯里的茶叶,心里清楚副厂长们的用意。

    他沉吟片刻说:“《鞍钢宪法》在咱们厂里试行过一段时间,但是当时的落地情况不理想。

    有些工人反应,大家不会管理工厂,而且参与管理耽误了生产。

    当时有个老工人还说过,‘让我们工人管理工厂,那还要厂长和干部干啥?’哈哈。

    ”叶满枝笑道:“刚开始实行《鞍钢宪法》的时候,质疑的声音肯定很多。

    但是《鞍钢宪法》在咱们省里已经推行三年了,据我所知在很多工厂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咱们厂不妨效仿一下。

    ”“……”几位副厂长都等着牛恩久的答复,同时也在心里感叹,叶副厂长真会把握时机。

    《鞍钢宪法》是由主席同志主张推行的。

    食品厂第一次推行不成功,还可以推脱说没经验。

    如今全省那么多成功经验在面前摆着,老牛又刚背了一个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推行《鞍钢宪法》?牛恩久确实找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

    但他不拒绝,不意味着这件事可以顺利执行。

    不是还有个拖字诀嘛。

    “叶厂长的提议确实比较有价值,不过咱们厂里最近人心惶惶,很多工人无法安心生产,有的车间已经耽误了生产进度。

    等到生产进度赶上来以后,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陈谦说:“大面积推行新政策,工人们乱糟糟的确实容易耽误生产进度,要不然咱们先找一两个车间当试点,尝试着推行一下?”叶满枝接话说:“可以考虑用我包干的糖果车间和罐头车间当试点,目前这两个车间的生产进度都很正常,罐头车间虽然设备不够,但工人们三班倒,并没耽误生产。

    ”这两个车间的工人,占了全厂总人数的四分之一。

    可以先用这两个车间撕开一个口子。

    牛恩久皱眉想了想,他刚背上的处分确实比较麻烦,执意拒绝推行《鞍钢宪法》对他弊大于利。

    “那就先在刚恢复生产的两个罐头车间内试点推行一下吧。

    ”*以防夜长梦多,叶满枝去第二啤酒厂实地取经以后,没两天就先在两个车间里推行了《鞍钢宪法》。

    “叶厂长,这么大个工厂,让我们咋管啊?”有个老工人说,“我可不会管!”叶满枝坐在破桌子搭成的临时主席台上,笑着问:“李师傅,要是给你两把车间大门的钥匙,你能管好吗?”“钥匙有啥不能管好的,我拴在裤腰带上就行。

    ”叶满枝又说:“给你五百个罐头瓶子,让你管好这五百个瓶子,你能管好吗?”“能啊,就数数呗,数清楚就行。

    ”叶满枝笑道:“你这不是会管嘛,咋还说自己管不好呢?”李师傅无语道:“管钥匙和瓶子,跟管厂子能一样嘛?”“厂子不就是由这些小事组成的嘛,你以为我这个副厂长每天都管啥?我管的就是一件件小事呀!”叶满枝敲了敲话筒,对几个车间的工人说,“推行《鞍钢宪法》的机会十分难得,是我竭力为咱们罐头车间和糖果车间争取来的机会。

    工人阶级是工厂的主人翁,让大家参加管理,不是正好证明咱们工人当家做主了吗?”“叶厂长,全厂这么多人,每人都参加管理,那不就乱套了嘛。

    前几年搞过一次,乱得很!”叶满枝颔首说:“崔大姐说得对,几千人管一件事,确实容易乱套。

    但如果每人只管一两件事,那就乱不了!”“咱们先拿罐头车间举个例子,咱们车间的生产规模大,步骤多,内容杂,只靠车间主任和工长班长,其实很难不错眼地管理到每个生产环节。

    这就需要咱们车间的所有工人都参与进来,进行管理。

    ”“我这几天去滨江第二啤酒厂进行了调研,生产啤酒与生产罐头的步骤差不多。

    啤酒厂那边是怎么做的呢?他们在每个班次内部,又进行了分组。

    比如白班五十人,那么就将这一班的五十人,分成五个生产小组,每组有十个组员。

    组员们分工负责,把小组的生产、技术、经济,全面管理起来。

    到时候会根据大家的特长和具体条件,让大家管理诸如考勤、记录、计划、质量、设备、工具、劳保用品等工作,每人管理一项,到时候大家就都能管理工厂了。

    ”李师傅问:“就让我管一件事啊?”“对,管理工厂并不难,咱们每人管一件事,对一件事负责。

    通过这一件事,就能看出大家是否适合做管理工作了。

    有那管理能力特别强的同志,还将有机会被厂里培养为后备干部!所以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对待自己的分管工作!”工人之间顿时哗然一片。

    从工人编变成干部编,那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车间里有些“上进”的人,走了好几年关系,都转不成干部编。

    “叶厂长,我们管理工厂以后,真有机会变成干部啊?”“当然了,”叶满枝语气肯定道,“管理能力强的同志,会成为厂里培养的后备干部,啥叫后备干部?就是厂里一旦有了干部空缺,会根据大家的能力和条件,优先考虑咱们后备干部!”台下聚集着好几百名工人,有人吃她这一套,当然也有人不以为意。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老工人说:“花样倒是挺多的,就是不知道那个什么宪法管不管用。

    要是屁用没有,那不是白折腾嘛!”坐在他旁边的工友,在他脚上踢了一下,提醒他别乱说话。

    “王师傅的顾虑,应该也是咱们在场大多数同志的顾虑,这《鞍钢宪法》到底好不好使啊?”叶满枝笑道,“罐头车间有个一直解决不掉的隐患,就是罐头瓶子的损耗无法控制,导致所有人都对罐头瓶子的数量含糊不清,容易被不法分子钻空子。

    这回咱们推行《鞍钢宪法》,正是解决这个隐患的好时机,时间不用太久,先等一个礼拜吧,到时候咱们再来看看效果!”*叶满枝给车间工人们开完大会,又拉着车间主任和工长班长们开小会。

    目的就是让各车间尽快给工人们分工,让大家参与到工厂管理中来。

    她在这边搞得热火朝天,另外几位厂长也一直关注着罐头车间的动静。

    陈谦去办公室找她几次都扑了空,后来直接去车间里向她打听试点的情况。

    叶满枝信心满满地说:“好得很呀!工人们都特别有干劲儿,让大家当家做主,谁能不乐意呀!我们昨天已经全部完成分组了,今天正式分管各自的工作。

    只一天的时间就看出了效果!”“这么快?”陈谦不信。

    “当然了!”叶满枝往洗瓶工那边一指,“知道那边有多少个罐头瓶子嘛?今早几个小组的分管工人数清楚了,一共4821个。

    你再看那个杀菌锅,够干净吧?这是分管工人擦出来的!”陈谦:“……” 效果够立竿见影的。

    叶满枝撺掇道:“陈厂长,你也跟厂里申请一下,让你包干的车间也推行《鞍钢宪法》吧。

    ”因为上级的处罚决定,最近陈谦跟牛恩久的关系有点微妙。

    陈谦这个生产副厂长的权利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大,但是出了事故以后,他却是第一个被推出去背锅的。

    尽管牛恩久已经私下安抚陈谦好几次了,但陈谦心里真能没疙瘩嘛?叶满枝在班子里势单力薄,提议能否被采纳,全看牛恩久的心情。

    要是有机会的话,她还是想找人抱团取暖的。

    陈谦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试点有一个就行了,”陈谦说,“我先在罐头车间这边取取经,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往其他车间推行。

    ”叶满枝爽快道:“行,你随便取经,反正你是生产副厂长,这些车间都归你管,你多往这边跑跑,也帮大家提提意见吧。

    ”她看了眼手表,问:“陈厂长,你一会儿不着急下班吧?”“嗯。

    ”“那你帮我在车间盯一会儿,今晚我值班,但我爱人出差了,我得先去幼儿园把孩子接回来。

    ”“那你快去吧。

    ”叶满枝将一摊子工作交给陈谦帮忙盯着,她则快速乘车回了军事学院。

    儿童节的试飞结束以后没几天,吴峥嵘就带着新成果去上海出差了。

    这两天家里又只剩她们娘俩。

    其他时间还好说,但是轮到她在厂里值夜班的时候,吴玉琢的托管就成了问题。

    叶满枝原本想把她托付给隔壁的振芳嫂子,让她跟伊伊挤一宿。

    但吴玉琢这娃主意太正了,白天在哪玩都行,晚上必须回家跟父母或太爷太奶、姥姥姥爷在一起。

    叶满枝匆匆赶去幼儿园,接粘人精放学,然后又带着她回了厂里值班。

    “妈妈单位的床可没有家里舒服,你要跟着我就得将就将就了。

    ”吴玉琢连连点头。

    她下了汽车就瞪着大眼睛到处看热闹,发现食品厂门口的糖水站以后,赶紧拉住妈妈,问:“那里是不是有桃子水?”“嗯,今天应该已经卖完了。

    ”随着樱桃下市,樱桃罐头也停产了。

    如今正是桃子和西红柿大批上市的季节,罐头车间正在生产的是黄桃罐头和番茄罐头。

    糖水站里的糖水也变成了桃子糖水。

    无论是樱桃水,还是桃子水,都是抢手货,每天下班一小时内就能售罄。

    叶满枝买了根五分钱的小豆冰棍儿,然后就带着闺女进厂里值班了。

    她每次值班都要将所有车间巡视一遍,今天也不例外。

    吴玉琢跟着妈妈穿梭在一排排厂房之间,没多久就走得脚酸了。

    “妈妈,你单位比咱们大院儿还大呢!”吴玉琢咬着冰棍杆提议,“你可以买一辆自行车,骑着车值班。

    ”“你倒是挺会安排的!”见她确实走不动了,叶满枝没再继续溜达,带她去了最近的罐头车间,让陈谦下班了。

    夏季是生产罐头的旺季,所有工人三班倒。

    叶满枝带着孩子过去时,厂房前的空地上刚卸了两车黄桃,几百号工人坐在地上一起削桃子皮。

    那场面还是相当壮观的。

    土包子吴玉琢情不自禁“哇”了一声。

    叶满枝心说,工人确实挺多的,孩子哇一下没啥。

    吴玉琢却紧接着说:“好多桃子啊!”“……”叶满枝从口袋里翻出口罩带上,然后带着孩子挤进人堆,一边削桃子皮,一边跟大家聊天。

    “陈大姐,要削这么多桃子,咱现在人手够吗?”“肯定不够啊,每年都要从外面请临时工,去年请了三百多人呢!”陈大姐说,“今年的桃子比去年还多,哪怕把工地上那些职工全都喊过来干活,也至少要请280人。

    ”另一个女工对叶满枝说:“叶厂长,今年招人的时候,厂里可得管一管了,原来一车间的李主任把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全弄来厂里工作了,这影响多不好啊!”大家敢将李主任提溜出来,是因为李主任已经因为2.27大火案被追责免职了。

    事实上,食品厂每年都要招聘大量临时工,应付罐头生产旺季。

    往厂里塞亲戚的,可不只李主任一个。

    这种事,其他车间主任、工长、班长也没少干。

    工人们没少在背后嘀咕。

    叶满枝按住闺女刚抓完桃子,又想去挠脸的手,扭头问:“往年的临时工领的是计件工资还是固定工资?”“都是计件的,干多少领多少工资,赶上生产旺季,赚两三个月的钱就走了。

    ”“往年的家属很多吗?”“反正不算少。

    ”叶满枝笑道:“其实我还挺支持厂里请家属来干活的,大家想想,请家属来帮工,至少是知根知底的。

    一旦这人的工作出了问题,可以追究到介绍他进厂的正式职工身上。

    这样能让临时工在帮工的时候有所忌惮,别影响家属在厂里的工作。

    ”周围几人纷纷点头,“叶厂长这话也有道理。

    ”叶满枝说:“大家提到的这一点挺好的,其实可以跟人事科的同志提个建议。

    每天让上百名陌生临时工进厂工作,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

    以后需要招临时工的时候,应该优先安排家属工。

    大家的亲戚里要是有想来当临时工的,可以跟厂里报名。

    ”闻言,工人们立即沸腾了。

    不用走后门就能光明正大地让家属进厂赚外快,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要知道,以前的家属工也不少,但都是被小领导们偷偷摸摸塞进来的。

    这种好事啥时候能轮到普通工人头上啊?“那我给我闺女报个名,我闺女干活比我还利索呢,”陈大姐指了指面前的大盆,“她每天至少能削三盆桃子。

    ”一个月下来,少说能赚十几块!叶满枝一面削桃子,一面笑着提醒:“大家可得推荐靠谱的人选啊,万一家属工在厂里惹了乱子,那受牵连的可是推荐人。

    ”吴玉琢蹲在旁边听妈妈跟阿姨们聊天,自己也剥好了两个桃子。

    她没有小刀,是用手指头一点点剥的。

    吴玉琢挠挠脸,凑过去小声问:“妈妈,我剥两个桃子,能得多少钱?”“……”叶满枝望向面前的小童工,狠狠心说,“你要是能剥30个桃子,可以给你五分钱。

    ”吴玉琢快速计算了一下,“那我再剥四个,一共剥六个,妈妈你给我一分钱就行。

    ”一分钱能买一根盐水冰呢!叶满枝答应给她一分钱,然后按住她又去抓痒的手。

    “桃子上的毛毛没洗干净。

    ”吴玉琢歪着脑袋,用肩膀去蹭刺挠的脸蛋。

    “洗桃子的池子不够用了,咱坚持坚持。

    ”陈大姐拿了手绢给她擦脸,感叹道,“当初还不如听杜涛的话,搞个浮洗车间呢,要是有个浮洗车间,咱也不至于整天去挤那两个池子。

    ”“算了吧,幸亏当时没建车间,要是真建成了,肯定也是被烧掉的下场。

    ”“哈哈,说得也是。

    ”叶满枝问:“那当时为啥不建这个浮洗车间?”“太占地方了,”陈大姐说,“杜涛要搞个三百多平米的浮洗车间,他就是个普通工人,平时虽然有点小发明,但他不是技术员工程师啥的,领导肯定不能听他的呀。

    ”“那你们没找专家论证一下?”“大家都忙着生产,谁有空论证这个。

    工人们其实都挺想要个浮洗车间的,多方便呀,但车间主任不信任杜涛那两下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叶满枝了然颔首,记下了杜涛的名字。

    只让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是不行的,还需要在“一改”和“三结合”上做点文章,才能在全厂范围内推行《鞍钢宪法》。

    ……叶满枝带着孩子在值班室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实在懒得坐车送她去幼儿园,干脆就将人送去吴家老宅,让吴玉琢跟着太爷爷学习,明目张胆旷课一天。

    。

    对于这个决定,无论是吴玉琢本人,还是吴家老两口,都很满意。

    叶满枝偷偷想念了一下每天接送孩子的吴峥嵘,然后在心里给自己找好开脱的理由。

    她上午还得去工业厅开会,要是送孩子回去上幼儿园,那她开会不就迟到了嘛!于是,她将孩子交给老两口,自己没啥心理负担地去工业厅开会了。

    会议九点半开始,叶满枝九点就溜达到了工业厅门口。

    工业厅的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她到门口的时候,除了匆匆赶着上班的省厅干部,只有陈特冶在门口站岗。

    “陈科长,你调来省厅工作啦?”叶满枝笑着问,“咋来这么早呢?”“什么呀,我过来办事的!”陈特冶一脸警惕地问,“你怎么也来这么早?”叶满枝闻言一愣,心说这陈铁吃错药啦?他俩好歹是老同学,见了面咋跟见到阶级敌人似的?叶满枝目光快速从他身上掠过,然后不经意似的瞟向他手上拿着的文件。

    仗着眼神好使,她一眼就抓住了上面的关键信息,“日本汽水”和“申请表”。

    国内的汽水已经能实现自给了。

    国家的外汇储备有限,从外面进口的东西,大多是各关键领域正紧缺的设备,绝不可能从日本进口汽水这种东西。

    心念电转间,叶满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她神色如常,笑着问:“陈科长,你也是来问那个日本汽水生产线的呀?哎呀,我们食品厂虽然是由省厅直管的,但厂房好歹是建在滨江市内的,税收啥的也算在滨江市的财政上。

    关于这条汽水生产线,市工业局其实可以跟我们食品厂合作一下嘛!”陈特冶在滨江市工业局工作,能让他一大清早就颠颠儿跑来省厅申请的生产线,十有八九是免费的!第一食品厂没有汽水业务,从没生产过汽水,但之前也没生产过糕点、面包和酱菜呀!现在还不是啥啥都有了!他们目前什么也不缺,就是缺点钱,要是真的有免费设备可以拿,那她当然要争取一下啦! 第155章叶满枝:把生产线交出来! 一大早就在工业厅门前见到了叶满枝,让陈特冶顿感不妙。

    几句话聊下来,果然印证了他心中猜想,对方也是冲着那条日本汽水生产线来的!他不由在心里长叹一声,这回麻烦了。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轻工业部分给省里一套日本汽水生产线的事,还没有对外公布。

    他能跑来厅里递交申请表,主要是他们局长比较能耐,从李副厅长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

    按照他们局长的意思,一定要尽快向工业厅递交申请,在其它专区和市工业局反应过来之前,将这条生产线留在他们滨江市。

    可是,叶满枝是给副厅长当秘书的,想打听工业厅的消息,比他们局长还方便。

    这不就在工业厅门口狭路相逢了嘛!“叶厂长,这条汽水生产线,你们就不要想了,市里对这条生产线有其他安排。

    ”叶满枝眼里乍然绽放出聪明的光芒。

    哎呀呀,竟然真的被她蒙对了!陈特冶真是来省厅申请汽水生产线的!嘿嘿。

    “那市里打算怎么安排这条生产线啊?”叶满枝问。

    陈特冶是被局长安排来递交申请的,不能对叶满枝透露太多,只含糊道:“反正你知道市里有安排就行了。

    ”滨江第一食品厂是工业厅直管企业。

    尽管很多业务由滨江市代管,比如税收、安全生产什么的,但上缴的利润由省里占大头,人事权也在省厅手里攥着。

    第一食品厂之于滨江,就像亲戚送来寄养的孩子。

    平时吃饭多加双筷子没什么,但是到了真正分财产的时候,不可能有这孩子的份!所以,想让市局将这条生产线交给第一食品厂,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叶满枝能从他这里得到生产线的消息,已经很有收获了。

    至于生产线的归属问题嘛,可以从长计议。

    陈特冶还只是副科长,对这种事做不了主,跟他商量也是为难人家。

    她与陈特冶一起进了办公楼,然后与他在二楼分别,独自跑去综合三科,找彭佳音聊天。

    “佳音姐,听说咱厅里有条从外面引进的汽水生产线,你知道具体情况不?”“你们也相中那条生产线了?这生产线刚分给咱们省里不到一周,你们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这两天有好几个地方上的同志来厅里打听情况了。

    ”彭佳音介绍道,“生产线是轻工业部从日本引进的,一共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