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鹭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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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便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救了你。

    ”他轻声道。

     “我不需要你救,”她眼眶发红,语带仇恨,“如果不是你,云楼不会被灭,更不会成为血流成河的地狱。

    ” 经过七天七夜的攻城之战,如今他们足下的土地早已遍染鲜血。

    天边残月暗淡,近处连绵燃烧的民宅房屋,却将黑夜映照得恍若白昼一般。

     楚恒看着少女梨花带雨般的脸,忽然间觉得世界都渐渐明亮了起来。

    以往除了大殷的陛下之外,他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如今他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向她笨拙地解释道:“就算不是我,像云楼这般弱小的国家,迟早也会被其他强国吞并的。

    ” 听到这里,我终是忍不住插话道:“那种时候,对自己喜欢的女子说这样的话,真的合适吗?我要是云楼公主,肯定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以我阅遍无数话本的经验来看,从这里,就可以预见这个故事的结局肯定凄凉无比。

    ” 白越微微颔首,也深以为然:“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一个亡国公主,一个敌国将军,本来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 顿了顿,白越又抬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本公子挺意外的,你居然没说什么只要有情人能成眷属就好这类见鬼的话。

    我记得虐恋情深的套路,在话本里面好像也挺时兴的。

    ” 我将已经吃完的面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挺直了脊背道:“本姑娘虽然喜欢看话本,但也不是不分对错的。

    譬如那种家国都对他很好,他却偏偏还要和仇人搅在一起的,我就坚决不能忍。

    如果一个人只因为仇人长得好看并且对他很好,就能忘记灭国之仇,忘记杀亲之恨,然后没心没肺地跟仇人在一起,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称之为人。

    ” 白越声音低沉地道:“在这一点上,云瑶的想法跟你一样,她也认为生而为人,一不可忘父母之恩,二不可忘家国大义。

    所以楚恒将她带回白鹭城之后,就算将世间一切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她也始终对他不屑一顾……” 白越说,那个时候,世人皆感叹楚恒将军的一往情深,却从来没有谁问过云瑶究竟需不需要那样的感情。

     楚恒说,她活,云楼的俘虏就能活。

    云瑶顾念那些俘虏的性命,便不敢再轻言殉国,可心中难免对楚恒更痛恨了几分。

     楚恒打小就天资卓越,别家的孩子寒窗苦读数十载才勉强考上秀才,他却轻轻松松就中了探花。

    白马游街之时,红袍风流的少年郎,不知让多少姑娘乱了芳心。

    后来大殷内忧外患,他弃文从武,一路披荆斩棘杀敌如砍瓜切菜一般,不过五年光阴,便从不知名的小兵成了名震天下的大殷上将军。

     从小到大,只有楚恒不想要的,却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

     所以云瑶越是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他便越是想要得到这个姑娘,最初的三分兴趣,随着时间的推移,就逐渐演变成了十分的执念。

    起初楚恒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云瑶的蛊,就算明知那个姑娘的心是冷的,他还是甘愿对她掏心掏肺。

    后来,他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没办法淡忘对云瑶的感情,他便彻底认命了。

     得不到,忘不了,逃不开,挣不脱。

    楚恒觉得,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劫。

     有的时候,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云瑶冷漠相待的时候,楚恒也曾满目凄然地质问云瑶,究竟要他怎么做,她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每每这时,云瑶都会嘴角微扬,对他露出一抹美到极致,也嘲讽到极致的笑。

     她说:“除非双亲仍在,家国仍在。

    ” 但是,云楼已经灭亡了,云楼的土地都已经成为大殷的国土,就连云楼的名字都被改为了新安郡。

    时间不可逆,结果不可改,楚恒很绝望地发现,他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得到云瑶的爱。

     有忠心耿耿的下属不愿意看见楚恒这般痛苦,便对楚恒说:“上将军何不考虑与公主要一个孩子?都说女子若为人母,心肠也会变得柔软。

    ” 楚恒有些伤心地说道:“可是这些年她宁肯自伤身体一直喝避孕的汤药,也不愿与我有孩子。

    ” 下属道:“虽然公主不愿意,但上将军可以让大夫更改一下公主的药方啊。

    ” 虽说楚恒知道,以云瑶这般决绝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诞下他的孩子,可那会儿他已经无计可施,只好抱着那丝微弱的侥幸,让下属找来了大夫,将云瑶避孕的药换成了调理身体的药。

     三月之后,云瑶果然怀上了身孕。

     楚恒欣喜若狂,而云瑶则万分恶心。

    她答应留在楚恒身边,是为了云楼仅存的百姓,可并不代表她已经接受了楚恒。

    每天只要一闭上眼,她都能想起父皇母后的惨死,想起火光冲天的云楼王宫,想起无数被无情屠杀的云楼百姓…… 若诞下楚恒的子嗣,她将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所以趁着楚恒出征之际,云瑶明知楚恒的姬妾对她不怀好意,也依旧饮下了她们送来的吃食和汤药。

     待到楚恒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云瑶自己也落下了病根,往后生育子嗣越发艰难。

    得知这个消息,楚恒立马提刀砍了那几个下黑手的姬妾,而后直奔云瑶的住处。

    他到的时候,云瑶依旧穿着红裙,斜倚在灯下看书,只是面色苍白一些,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他几步上前,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颈:“你杀了我的孩儿!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从来都没想过要生下我们的孩儿!” 彼时楚恒的身上还穿着盔甲,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一看便是刚下战场便星夜兼程赶回来的。

    他掐得十分用力,云瑶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但她看着他因愤怒而变得通红的眼,嘴角便忍不住上扬:“对,我就是故意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为你生孩子。

    ” 有那么一瞬间,楚恒真的想不顾一切地掐死她。

     只要她死了,他就不会再饱受痛苦折磨。

    可是她若死了,他活着就犹如死了,就算万千世界诸多繁华,于他而言,便也再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那天的最后,楚恒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夜风微凉,屋内烛火时明时暗,楚恒怔怔地看了云瑶良久,终究缓缓转过了身。

     “天亮之后,我会让人送你去边境,云楼的俘虏如今都在那边生活。

    ” 一般的俘虏,要么会终身做苦役,要么世代为奴。

    而楚恒说的是“生活”,这就说明那些云楼的俘虏如今都成了大殷的子民。

     “谢谢。

    ” 这么多年的纠缠,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翌日一早,楚恒依照承诺送云瑶离开,从今往后再没见过对方一面。

     云瑶去边境之后,和云楼故国的一男子结为了夫妻,而后诞下一子,取名云舒。

    但因云瑶本就身子弱,全力诞下孩子之后,便因血崩而死,其夫也为她殉情而亡。

     听闻云瑶夫妻去世之后,楚恒便从边关带回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云舒,并将其改名楚曜,悉心抚养长大。

    待到楚曜能独当一面之际,楚恒便将自己的爵位和白鹭城都留给了他,而后不知所终。

    有相信浪漫的人说,楚恒去刨了云瑶夫妻的坟,命人将自己和云瑶重新合葬。

    也有内心阴暗的猜测,楚恒要么是被翅膀硬了的楚曜杀掉了,要么因为功高震主而被皇帝处死了。

     最后,白越总结说:“但具体为何,没有人说得清。

    ” 听完这段往事,我虽然不胜唏嘘,但我更好奇的是他怎么知道的。

     “你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白越看了我半晌,问:“你想知道?” 不知道为何,我莫名觉得气温顿时变冷了好几分。

    但碍于实在太过好奇,我还是盯着杀气重重的白越,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想知道,还请公子告知。

    ” 白越搁下了手中的筷子,面无表情地道:“因为白鹭城现任的城主楚曜是个断袖,他觉得自己养父和生母这类异性相恋太过痛苦纠结,所以自小对女子没有任何好感,反而喜欢与男子亲近。

    本公子先前偶然路过这白鹭城之时,恰好被这厮瞧见了。

    这癞蛤蟆也不知哪儿来的狗胆,居然觊觎本公子的美貌,妄想吃天鹅肉。

    他有意讨好本公子,自是对本公子知无不言。

    ” 我本来刚端起一碗新上的素面准备大快朵颐。

    白越话音一落,我的碗便掉在地上碎了,热气腾腾的汤汁溅了一地。

    周围那些竖起耳朵听八卦的客人,手里的碗碟也纷纷落的落,翻的翻,整个大厅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接连响起。

     与此同时一并破碎的,还有我的爱情梦。

    呜呜呜,我原本以为,像白鹭城城主这样的大人物,应该是喜欢我的啊!!然而就当我准备摆一个梨花带雨的表情,来哀叹我那还未开始就夭折的爱情时,酒楼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众人惊呼的声音:“快看,好像是城主带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因着白越先前说到,这现任城主楚曜的生母云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所以对于楚曜的长相,我原本抱了极大的期望。

    可万万没想到,那犹如众星拱月般在众人簇拥之下走进酒楼的男子,居然会有着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长相。

     单看他挺拔如松的身形,精致华贵的紫衣确实是不错,他纤长秀致的脖颈也算得上优雅,可偏偏那脸就犹如上好的白色猪皮被丢在火上烧过一般,又红又肿,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布满疙瘩。

    多看一眼,我都觉得心惊胆战。

     收回目光,我有些失神地呢喃:“为什么他会长这样?难不成是像极了他亲爹?” 隔壁桌的商人闻言,压低了声音答道:“据坊间传言,现任城主的亲爹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

    ” “这不应该啊?” 我始终觉得难以置信,两个姿容绝世的美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啊!难不成…… 我将目光看向了白越,惊疑不定地道:“你刚才说城主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 白越嘴角微翘,看似笑意融融,可眼底宛如死水一般沉静:“对于那些死追着天鹅不放的癞蛤蟆,不该给一些教训吗?只是下毒让他丑上一段时间而已,这已经算是本公子慈悲了。

    ” 我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见有人接话道:“确实该给一些教训!白公子说得好,白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 那声音尤为粗哑难听,仿佛尖刀磨着石板地生生擦过一般。

    我应声回头,便瞧见我方才感叹过的那张惊人面孔如今已近在眼前。

    看着他身后那十几个一身杀气,太阳穴高高鼓起的绝顶高手,我估摸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是果断火速拉开了与白越的距离,说道:“请城主明鉴,我跟这个对您痛下毒手的家伙,当真半点关系都没有。

    ” 彼时,在我看来,就算我再喜欢一个人,如果对方一直对我不屑一顾,时常出言讽刺侮辱,甚至还动手毁我娇花一般的容貌,那我肯定早就因爱生恨,拔刀跟对方拼命了!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妖怪,如果再没了好看的脸,以后说不定就没有人会喜欢我,这样我就永远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我原本以为楚曜带着人来就是为了找白越报仇的,可我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想到,就算被白越折腾到这种凄惨的地步,楚曜看着白越的时候,眼睛里也依旧布满了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