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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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孩子,没事成天在一起疯玩。

    富大明和徐承是其中最为活跃的两个,什么滚铁箍,鞭陀螺,打沙仗,甚至连女孩子玩的丢沙包,跳皮筋他们也都乐意去掺合一脚。

    在那个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属于孩子的快乐似乎反而还比现在要多些。

     富大明个子高,块头大,久而久之就成了孩子王,而实际上出馊主意最多的反而是他身旁那个长得比较清瘦的徐承。

     徐承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母亲在Z市的某专业学府教英美文学,父亲当时是文化局的二把手,夫妇俩为人随和宽厚,对两个儿子也采取一贯的放养态度,并不似一些望子成龙的家长那样喜欢把孩子看得死死的。

    而长子徐继完全遗传了父母的优点,不仅乖觉老实,且学习成绩优异,从来不需要父母担心。

    徐承一直觉得哥哥将来会去当个科学家什么的,虽说后来以技术移民的身份去了加拿大,又娶了个加拿大华裔做老婆——比当初的设想差了那么一丁点儿,也算没白读这么多年的书。

    而且老大还很有良心,在那边扎根下来后,见早已退休在家的父母在家无人照顾,执意把他们接过去敬孝心。

     徐承比哥哥小两岁,却与他完全相反,整个一淘气包,学习不坏也不好。

    父母倒也不拿他跟哥哥比,只希望他能少在外面惹祸就算不错了。

     小学升初中后,徐承不知怎么忽然开窍了,不仅人变得斯文了起来,学习成绩也蹭蹭地往上窜,而且再也没有下来过。

     富大明后来就老抱怨他说:“咱们那群人里头,数你变化最大,你怎么就跟突然转性了似的,搞得我手足无措了都!” 徐承彻底退出后,富大明没了军师,也就懒得再混迹下去。

    没几年,巷子改建,当年看着挺牢固的小团体到底还是分崩离析了,许多人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第二面。

    想不到时过境迁,原本的“破巷”如今已一跃成为Z市最热闹繁华的中心商业区。

     喝着清茶,徐承环顾室内,故意皱眉道:“你大小也是个老板了,怎么请我到这种地方来啊?再次也得去酒吧喝一杯才尽兴吧!” 富大明将手上的茶杯一顿,深沉地道:“这儿清静。

    ” 徐承嗤笑,“打光屁股那会儿认识你,你就不是个好清静的人,跟我装什么装!” 富大明也笑了,“还是你了解我!实话跟你说吧,是家里那位不让啊!” 徐承品着茶,睥睨他,“嫂子看这么严?” 富大明立刻愁眉不展,“你是不知道结个婚有多痛苦。

    现如今还添了个孩子,更是闹得一日不得安宁。

    本来呢,是应该请你去家里坐坐的,唉!实在是太乱了,根本没法安静地说会儿话,只能约在外边。

    出来的时候,老婆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喝酒,没办法,只能请你喝茶来了!听我句忠告,能不结婚就别结婚,万一结了婚,能不生娃就千万别生娃,女人跟小孩,就一个字:烦。

    ” “当初也没人拿枪逼你着你呃。

    ”徐承哼道。

     “那是!咱那会儿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反正我今天把大实话搁这儿了,你要是想过好日子,好好掂量掂量我的话,错不了。

    ” 徐承朝他坏笑两声:“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这些原封不动转告嫂子?” 富大明兜胸就给他来了一拳,“你试试看!” 徐承大笑。

     富大明瞅着他问:“对了,你跟俞蕾呢,唱到哪一出了?也快三年了吧?怎么着,什么时候我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啊?” 徐承嗤之以鼻,“刚才还劝我不要结婚,才多大会儿,风向就变了。

    ”然而,他本来明朗的面色却逐渐黯淡下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 俞蕾是徐承在研究所工作时偶然认识的女孩,人长得漂亮,难得还聪明能干,在一家日资企业做市场。

     当年两人双双参加过一场徐承的初中聚会,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一度成为佳话。

    后来徐承从研究所跳槽去了俞蕾所在的日资企业,也是她从中牵的线。

     徐承有着扎实深厚的技术背景,没多久就成了公司里的头号技术骨干,甚至在市场和销售等其他领域,他也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晋升速度与公司在华业务的成长速度一样迅猛。

     两年后,公司扩大投资,退掉了在中国租赁的厂房,正式购地自建工厂,而关于徐承出任工程部部长的呼声与风声日渐高涨,他本人也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中国市场和中国民众的需求? 然而,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总部的任命给了他当头一棒——徐承原职位不变,薪水加百分之二十,而那张看似唾手可得的部长位子却由东京派来的日本人神宝给坐上了。

     日本公司的论资排辈向来等级森严,这位神宝部长在日本总部虽非嫡系出身,仗着资历老,老爱没事找事,连徐承都被他折腾过几次,是个人见人烦的角色。

    权力斗争的结果是高层向他许以重金,诱惑他前往中国安营扎寨。

    神宝虽然失去了在东京的一席之地,但取而代之的是极为优厚的薪酬福利,权衡再三,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总部对他的“发配”。

    成了徐承的顶头上司。

     尽管俞蕾一再劝解徐承,在外企都这样——重要位置从来都是本国人士在那儿坐着,哪怕他什么也不会,可总部信任,你能怎么样?对他来说,眼下最明智的事情就是慢慢熬着,等资历熬上去,等实权更牢固,等本土化的时机彻底成熟,他的机会自然就会到来。

     徐承的不满却并未得到舒缓,明明是自己打下的江山,末了还得恭迎一位自己压根瞧不起的人来当上司,仅仅因为他是日本人!长期被压抑的民族情绪也在这一刻一并迸发,他做了最决绝的举措——辞职! 富大明摇头叹息道:“其实俞蕾的考虑是对的,你在哪儿不都得这么干,自己种桃别人摘桃的事到处都是,你呀,就是脾气太犟了。

    老喜欢意气用事。

    ” 徐承挑了挑眉,兀自道:“也不光是因为职位的问题,我老觉得在日本人手下干活,有种汉奸的自卑感。

    ” 富大明被他逗乐了,“你得了吧,如今举国都在谈经济,就你爱国!那我问你,当初明知是‘贼窝’,你怎么还往里头跳啊?该不会是色迷心窍了吧?” 徐承瞪他一眼,未几也还是笑起来,“我这不是迷途知返了么!出来了也就心安了。

    ” 他的笑容里却含着几分涩然,原以为跳进欧美企业会有一番大的作为,进来了才发现,这里还不如原先的公司实干,人浮于事的现象比比皆是。

    而猎头给他介绍目前的职位——工程部经理时再三强调相当于原先那家日企的部长级别。

    谁知去了没几天他就发现这个称谓也不过是个虚名儿,且不说整个工程部按照功能被划分成了好几个块,他不过是占据了其中一块的管理层位置,在工程部经理与技术VP之间居然还有一个工程总监猫着。

    放眼望去,几乎所有部门之上都戴了这样的一顶多余而古怪的“洋帽子”。

     他觉得无比失望,原来所谓的“本地化”真的不过是句空口号而已,至少目前看来。

     富大明清楚这是一笔扯不清的官司,涉及面太广,也非他们个人能力就能解决的,他是个爽快人,不喜欢纠缠那些无谓的东西,转而干脆地问他:“那你跟俞蕾就打算这么一直冷耗下去?” 徐承转着手上的茶杯不吭声。

     富大明探身拍了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低个头跟她陪声不是就过去了。

    肚量大点儿嘛!” 徐承没有笑,依旧沉默。

     他跟俞蕾的问题绝不仅止于此,俞蕾天生争强好胜,且善于抓住机会,对上司也很能察言观色,在公司的发展一直颇为顺利;而徐承表面上虽然斯文儒雅,骨子里却不肯对上司曲意逢迎,又依仗自己的技术实力,遇到认为不公平的事时,往往喜欢仗义执言,因此在下属中的口碑不错,但几个日本头头并不是很喜欢他,只是惮于他在员工中的地位和实力不跟他对着干罢了。

     两人同在一家公司,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和观点常常产生分歧,一开始不过随口说着玩,时间一长,就都越来越较真儿了。

    演变到后来,每每有剑拔弩张的趋势,徐承不满俞蕾的没有原则,而俞蕾恼恨他的不懂变通。

    当然,通常的结果都是徐承先欲息事宁人,想法设法找台阶哄着她一起下来。

    次数多了,难免心生疲惫。

     这次他辞职,俞蕾又跟他大吵了一架。

    徐承本来心情就不好,被她劈头盖脸的奚落也给彻底激怒了,脑子一热,索性挑了个家乡的公司直奔回来。

     从他递辞职报告到到返回Z市的两个多星期时间内,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他回家之后,更好似彻底失去联系了一样,彼此不闻不问。

     他想,自己一次次地忍让,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富大明见他没反应,也就没再往死里劝,徐承一直是个有主见且拿得了主意的人,他点到为止就算意思到了。

     两人又坐了没多久,富大明的手机就响了,他眉头一皱,哀叹道:“看见没有,催命的又来了。

    ” 一接起电话,却又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没说两句,就听他捏着嗓子喊:“豆豆,快叫爸爸。

    爸——爸——哎,对咯!”说话间眉开眼笑,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沉痛”。

     徐承在他眼里头一回看到慈爱的神色,被莫名打动,心中微有感慨,不知不觉间,他们这辈人也已到而立之年。

     他突然很想结婚,有个热闹的家庭和一个可爱的孩子。

    其实这个想法在一年前就产生了,只是一想到俞蕾,心头就象爬满了藤蔓一样,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