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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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的份上,压下了火气。

     “好。

    那你就站在外面传音吧。

    ” 说完,云摇重新运气。

     门外寂然半晌。

     在云摇一边行气一边疑心这掌门师侄是不是被她气跑了的时候,忽听得耳边一句压得极低、沉郁哑然至极的话声: “师叔,我师父是被人害死的。

    ” “……” 云摇心尖一颤。

     她深吸气,极力缓了声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提着剑,去白虎城屠了那恶首一众,替他报仇了吗?青木,往者已矣,你还是……” “可害死他的主谋、就在仙门之中!” “——” 洞府外,陈青木面色铁寒地等着,洞府内却没了声息。

     直到一声没能压住的闷咳声响起。

     陈青木面色一变:“师叔?” “…………” 许久后,洞府山门大开。

     一身红衣的女子踏出洞府,唇色殷殷,如沾血痕。

    那双眸子仍旧如剑,清凌地透着霜色。

     “查到是谁了?” 陈青木回神,咬牙摇头:“我还在查,但确是仙门势力。

    ” “难怪。

    ”云摇轻笑,“屠白虎城恶首时,我还在心里骂过他,骂他这些年忙于杂务,疏于修行,竟是那样一群废物都能伤了他的命……好啊,真是好。

    ” 云摇垂手一握,奈何剑劈碎了半山浮云,破风而来,骤然横在了她身前。

     陈青木脸色微变:“师叔要去哪儿?” “自然是众仙盟。

    ” “我还没有查到罪魁祸首,也不知具体有哪几个仙门参与——” “没关系,我没打算伤任何人。

    ”云摇咽下口中血腥气,“只是我近些时日……行气不顺,须闭关一段时间。

    在那之前,防宵小异动,须得做点准备。

    ” “师叔要准备什么?” “封剑——” 云摇眸含煞意,冷然望向极东:“众仙盟,天山之巅。

    ” 一日之后。

     奈何剑在那座被人一剑威赫、引万剑俯首的众仙盟山巅,以一声清唳传遍仙域,宣告乾门之首、仙域第一人云摇,将于今日子夜入山闭关。

     神剑“奈何”自此封于天山之巅。

     此后三百年都将这事传为美谈。

     而世人不知的是。

     封剑当日,于天山巅顶,这位天下第一人在一众敢怒不敢言的众仙盟长老间,除了一柄威赫仙域的长剑外,还留下来了一席话—— “奈何剑下,斩魔三千。

    不惮再添。

    ” “我闭关后,广迎天下魑魅魍魉到乾门造次,且待来日,看谁以满门接我破关第一剑?” - 是夜。

     乾门,天悬峰。

     天悬峰的峰顶是片被一剑削平了的山石,切面光滑,像是一脚不慎,就能从这峰顶滑入万丈深渊里。

     宗门内曾传闻,这是当年乾门七杰中最严厉的四师兄杜锦,以他从不离身的一柄玄铁戒尺,一尺子给调皮捣蛋的小师妹云摇的山头削成了这样。

     那时候宗门里总议论,也不知道小师叔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把四师叔气成那样。

     再后来,宗门里就没人传了。

     那一代人几乎全都死在了那场仙魔之战里。

     “……这一杯,就敬——我最温柔可爱的四师兄!” 慕寒渊拾级而上,到达峰顶时,看见的就是醉得对月提壶的云摇。

     他垂了眼帘,走过去,一抬手腕,便将带上来的狐裘大氅盖在她只穿了件薄裙的身上。

     云摇回眸,笑吟吟地一把攥住了少年要撤开的手腕:“咦,这位小师弟,你长得好眼熟啊?” 慕寒渊眼神微动,但并未看她,只轻言得似乎习惯也无奈:“师尊,你喝多了。

    ” “嘘……小点声!别让太一老头听见!……什么喝多了,我这是修炼,这是灵力所化的琼浆玉液,才不是酒!” “是,师尊说的对。

    ” 慕寒渊随她握着,他垂着眸,凌厉微曲的指骨缓慢抚过,将大氅露出的她裙角掩好。

     到整理过女子松散凌乱的长垂青丝,用她最常用的缀着不知名小花的发带束起,慕寒渊像是沉湎方醒,此刻才察觉,身前的女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没了动静。

     他眼帘垂扫,向下望去。

     却对上一双倒仰着望他的,浅色盈盈的眼睛。

     慕寒渊刚要开口。

     “不许死。

    ” 他忽听得她喃喃,不由怔然:“什么…?” 脱去了她平日一身倦懒或是不正经,也或是凌人气度,此刻持有那副十七八岁模样的人就仰在月下,像只是个不经世事的醉酒少女。

     她慢慢眨了下眼睛,举高了手,像要摸他长翘的眼睫:“不要死……至少,不要再死在我前面了。

    ” 慕寒渊怔在那儿,竟是一直到她的指尖慢慢触上他柔软的睫尾,像是要点到那颗淡色的小痣上。

     慕寒渊蓦地回神,一瞬竟似神色狰狞。

     “师尊!” “?” 一句惊声,云摇兀地从醉意里回过清明。

     她立刻心虚得想把手缩回来。

     可惜她之前就发现了,在慕寒渊七情光团的记忆里,想做违逆他原本记忆中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慕寒渊不退还好,这一退,立刻就勾起了云摇眉心封印的那簇邪焰。

     约是隐忍数日后的骤然爆发,云摇一时不备,被那滚烫至极的邪焰游走全身,几乎将所有筋脉经络烫了一遍——青石上的红衣女子登时面红如绯。

     云摇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的。

     慕寒渊似乎察觉她有异,仍持着那段距离,但哑声问道:“师尊?” “停!”云摇运气,面色一变,“就站那儿,别过来。

    ” “为何?” “我……” 云摇咬牙。

     她总不能说,被眉心邪焰和他体内丝络之间的牵引力所累,她现在只想把他扒个干净吧?! “无、事。

    ” 云摇在忍得咬碎牙前,飞快判断了下:要走石阶下峰顶,哪一条也得先经过慕寒渊。

     沉思三息。

     云摇转身从峰头上跳下去了。

     “为师闭关去了了了了——你好好修炼炼炼炼——” 袅袅回音,长荡于天悬峰前。

     少年不自觉便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过,又拂落了辊着银线的宽袍广袖。

     他像是有些憾然,垂眸,望着自己渐渐透明而淡去的身影:“到这就要结束了啊。

    ” “但没关系。

    ” “师尊,我们终究还会在真正的现世里相见……” 他轻缓勾唇,笑了起来,抬头望向女子红裙消失的山崖绝壁,他漆眸里如晦墨海,沧波万顷,滔滔覆天。

     那人声音渐渐沉哑。

     “……相信我。

    到那一天前,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了,师尊。

    ” —— 这一跳,云摇就坠落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其间只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那诡异邪焰所缠,如割如裂,又如烈焰上炙烤,痛得人几乎疯癫,最后一丝清明神识被她牢牢守住,又十分不解—— 她跳下去前明明是要闪挪到闭关洞府内,此刻为何迟迟不落地? 总不能是定错了位置,把神魂摔进了无间地狱里吧? 云摇正思索着。

     砰。

     她似乎落入了一片冰凉沁人的山湖中,所触之意如丝帛,如冷玉,眼前恍惚又见慕寒渊那片七情之海。

     她不由得沉浸其中,只觉周身经脉里的邪焰都被慢慢抚慰消泯下去。

     大概是……回到三百年后了? 终于。

     云摇心底长松口气,想想都后怕。

     还好云摇当年闭关够及时,不然邪焰封印爆发,恐怕慕寒渊都要被她给—— 一隙薄光入眸。

     云摇艰难地眯了眯眼。

     灯火恍惚间,她看见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似乎是客栈内的房间。

     是谁将她带出藏龙山了? 房中又为何如此的暗? 云摇想着,刚要抬手,就察觉指尖下触感十分奇怪。

     像是……温凝细滑的羊脂玉? 红衣少女眯着眼低下头,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所在—— 她跨坐在一张榻上。

     这没什么。

     问题是,她,和这床榻之间,还躺着个人。

     ——慕寒渊。

     那人长睫如羽,面色如霜。

     三百年后的道子大人冷淡清俊,早褪去了当年仅存的一点稚涩,轮廓凌冽得如玉雕琢。

    莲花冠不染片尘,更衬得他眉目濯然冷冽。

     被撩开的衣襟下,胸膛起伏的冷白线条,同样见得青山连绵般的肌理美感。

     像是情欲所染,那颗平素不显的眼尾点痣都刺破清冷,艳丽了几分。

     而云摇送他的那条水火不侵、刀枪不伤的,本该遮在他眉目前的雪锻,此刻就牢牢缠着他的手腕—— 把他绑在了云摇床榻的木栏前。

     “————?” 云摇倒抽一口冷气,握紧十指。

     惹得慕寒渊察觉。

     撇过侧颜的青年闻声,偏回脸。

    他覆睫微颤,像是要落下几寸霜雪冷色: “师尊当日赠我此缎,便是为了今日吗?” 云摇:“………………” 她、冤、枉、啊!!!